耿郎的情意她從未懷疑,易地而處,恐怕自己也是一般的決斷。她恨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:功力不及愛郎、輕易便被情欲支配了理智,連兩度逃生的活門都是他發現的……什么時候她變得這般脆弱易損,要人舍命保護,宛若一只精巧卻無用的珠寶玩物?
她驀地想起蓮臺上的最后一瞥,師姐那令人冷徹心扉的眼神。
與耿照相識、在紅螺峪獻出寶貴的處子紅丸,乃至傾心相愛,可說是她迄今廿四年的人生之中,最為混亂脫序的一段。
在此之前,染紅霞便已背負著高貴的出身、師門的期盼,在眾人的注目下長成,絲毫不以為苦。為傳承水月之劍、延續師門香火,她本就有“終身不嫁”的打算;但身為鎮北將軍的愛女,顧及老父心情及宦途所需,若得師傅允許,她也不是沒有放下刀劍嫁入侯門的準備--廟堂顯達,有進無退。染蒼群雄鎮一方,為國為民,早已錯過了急流勇退的時機;要想有個歸老田園的好收場,結一門強而有力的親事,殊勝十萬精兵。
人只有一輩子。這一生,如非為水月,便是為了父親。
所以她從未抱怨、不以為苦,甚至沒想過有別的選擇,直到耿照闖入她的生命,把一切攪得天翻地覆。染紅霞這才驚覺:她的人生早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,連苦心創制的劍法都成了枷鎖,鎖住她的進境和眼界,將她留在十六歲的斷腸湖畔,一步也未曾離開。
如今想來,生命中最自由奔放、無拘無束的時刻,除開這被深埋在石礫下的絕境外,就數不久之前,蓮臺上與耿郎放手一決的當兒了。既不念情,也不顧理,只有她和她的劍,連手掙脫那禁錮已久的無形牢籠,一吐多年積郁--
那云疏月朗、雨過天青的感覺重又涌上,令她不由得一拱,一股莫名的力量自身體深處噴薄而出!
“紅兒!”耿照的叫喚將她拉回了現實,染紅霞睜眼一瞧,赫見他滿面憂急,半張臉隱在幽微不明的晦暗中,映入眼簾的另一半則淡青如犀照,光源正是來自她按在他胸膛上的兩只玉掌。
(又……又來了!)
意識恢復,她趕緊凝神內視,細察體內的異狀。
這詭異的外道真氣她無法操縱自如,否則適才運功抵抗鼎天劍脈之氣時,應不致被其所傷。此功雖不能收發由心,然而發動后遍走諸脈,卻是越來越強,運使起來與她本門的內功并無不同;只是其質屬陰,非但異于水月心法,也不記得哪一派練有如此內功。
她自己是不覺得有什么異樣,豈料小手按得片刻,耿照襟上竟結出一層凍砂凝土的薄霜,凍得他微一哆嗦,詫道:
“好……好陰寒的內勁!”似是十分熟悉,驀地想起在哪兒見過,不由得雙目圓瞠,偏又想不透其中緣由,半晌都說不出話來。染紅霞不知他心中糾結,唯恐凍壞愛郎,急忙把手移開。
石隙下尚不容轉身,卻往哪里避去?寒勁在體內轉得數匝,益發強旺,掌間青螢竄閃、冰芒片片,欲發不發的,竟比半截點燃的犀角還要光亮。染紅霞福至心靈,忽把結實緊致的蛇腰一抬,雙手負在身后,寒涼如玉、噴出淡淡煙息的櫻桃小嘴湊近耿照的耳蝸子,咬牙輕道:
“你的功力比我強,咱們換一換,由我發勁,你來抵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