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央土初定,新朝百廢待興,偏又是獨孤寂數舉反旗,兒戲似地將矛尖指向兄長,兩次叛亂雖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弭平,稱不上動搖國本,卻使得十七爺麾下的親軍遭到毀滅性的大清洗,統領以上的中高級軍官十不存一,獨孤寂遭軟禁思過,“血云都”遂落入被視為定王一系的染蒼群手里。
直到獨孤弋暴斃之前,這位開國之君實際能掌握的軍隊幾近于零,羽林禁衛也好、皇城緹騎也罷,全是定王的人,就連定王北伐之時,留守平望的兩個大營亦交慕容柔指揮,放眼朝堂內外,已無一人能說是皇帝陛下的心腹。
成大事不可無兵。看來,這番苦口婆心竟都教獨孤容聽了去,比該要牢記的那個人還上心。老人早在數年前便已預見,無奈他那滿不在乎的主子聽不入耳。
“神棍,仗打完啦。”獨孤弋聳肩,嘻皮笑臉的樣子格外叫人光火:
“天下太平,大伙兒歇歇不好么?你還想打,過幾年休養夠了,咱們打出北關去,尋異族那幫狗熊的晦氣!現下,老百姓累啦,弟兄們刀口舔血,沒睡過幾日好覺,愿意回家鄉種莊稼奶娃子的,老子歡天喜地、敲鑼打鼓送他們!你不愛肏屄,替別人想想行不?”
“陛下如是想,旁人卻未必。”他鐵青著臉,努力維持君臣的體面。自從朝儀頒布之后,最不配合的便是皇帝陛下自己,新朝的臣工們只好自我約束,希望群馬圍驥,能對天子產生些許影響。這點老人倒是罕有地與其政敵立場一致。
獨孤弋撩起龍袍,蹲踞在鐵刑架錘成的王座上,單手托腮直瞅著他,突然噗哧笑了出來。
“媽的,你根本想揍我啊!神棍,瞧瞧你,都快馬上風啦。來來來,我陪你打一場,讓你一手一腳……不行,你這人太狡猾不能大意,讓手腳打起來也不過癮。
不然咱們比劍?我讓你五條命。”
“陛下!”
“你到底怕什么?”獨孤弋搓著下巴呵呵笑:
“哪個想做皇帝,讓他做便是,苗頭不對時,老子腳底一抹油跑他娘,誰奈我何?再說了,打架我他媽輸過誰!成天怕東怕西,養甲士仔細自己的狗命,老把人往刀鋸鼎鑊上推……這同從前白玉京那殺千刀的老瘋狗,有甚兩樣?”
老人差點氣得中風。
“你拿自己同那昏君比!”
獨孤弋仍是聳肩嘻笑,神情卻較先前沉落,輕輕摩挲著扭曲獰惡的烏沉扶手。
“要不時時與那昏君相比,我才不做撈什子皇帝。神棍,現在我還常夢見她,夢見那天鐵刑架燒得通紅透亮,比血、比晚霞都刺眼,她整個人化成一團彤艷艷的光,從嗶剝作響的烏炭中迸裂出來,身子像蛇一樣拼命扭,張嘴像是在尖叫,我卻聽不見她的聲音……到這兒我就醒啦。每次都這樣。”
他舉兵的理由本就如此天真渺小,說開來不值幾個錢。時瘋時醒的碧蟾末帝大概作夢也想不到:取澹臺氏而代之、徹底斷送碧蟾一朝的反亂火苗,最初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而已。
老人恨透了他這已不能說是天真、多少年來毫無長進,近乎不可思議的愚蠢。
當年覺得可愛的真性情,此刻只想痛打他一頓來泄憤而已。你可知江山易手,將有多少無辜之人粉身碎骨?你們兄弟倆過家家似的小打小鬧,“血云都”折損多少辛苦培植出來的將材骨干?歷證斑斑,你竟什么教訓都沒學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