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彥之默默穿好,心中五味雜陳,抬頭瞥見一旁十九娘神情似笑非笑,畫得高高的彎濃眉黛一挑,似有幾分“你看吧”的意思,不甘示弱,霸氣一指胯下高高支起、毫無消褪跡象的雄偉褲襠,企圖以“看我屌”做為反擊。
可惜十九娘早過了掩面尖叫逃開的年紀,嘴角微微抽搐,果斷放棄這種無聊幼稚的意象對峙,撫著額角行禮告退。
“她的事,看來你是非討個交代不可了。”
直到十九娘退出長廊,倚窗的鬼先生才開口。“莫忘了,她不只是你妹妹,也是我妹妹,若非萬不得已,我寧可那一刀是劈在我臉上,而不是她。你以為我愿意這樣?”
胡彥之仰天“哈哈”兩聲,虎目中不見絲毫笑意,只余怒火。
“你說啊,我倒要聽聽是怎么個“不得已”法兒,下回你拿刀砍我之時,我也好先有個準備。”
“在所有的仇人里,杜妝憐自來便是最難對付的一個。”鬼先生沉聲道:
“二十多年過去了,興許是作賊心虛,其他七大派的崽子們早已忘乎所以,大大咧咧地于東海橫行,只有她始終龜縮不出,行蹤難以掌握。母親本想等查出杜婊子的下落再展開復仇,豈料顧挽松這酷吏明明在新朝也混得順風順水,竟先一步死了,才知報仇最大的阻礙非是仇人自身,而是殺人不眨眼的老天爺。
“為防老天再搶仇人,只好先下手為強,先從名單上最容易落單、沒有太多牽連的殺起。所幸天下底定、七玄式微,看似無事,這幫自詡正道的混蛋便安了一百二十個心,迫不及待地自相殘殺起來,給了我們渾水摸魚、栽贓滅跡的大好機會,十幾年下來清光了一批,但仍找不到杜妝憐。
“等到宰掉驚鴻堡梁度離那王八蛋之后,七大派已去其一,才開始有人生疑;再過一陣,連赤煉堂的雷萬凜也躲將起來,估計是發現了杜婊子龜縮不出的好處,起而效尤。事實證明這的確是對付我們最有效的辦法,縱使妖刀將水月赤煉鬧了個天翻地覆,仍逼不出這對龜公龜母。”
鬼先生說話素來浮夸,不唯神情語氣,連肢體動作也相當攫人注目,此際卻罕見地沒什么表情,襯與冷淡卻刻毒的言語,益教人不寒而栗。
胡彥之聽說過驚鴻堡梁家的滅門血案。
矗于瞿州肥澤幽遠灘的宏偉石砦如今已成鬼域,連往日滿沙洲的天鵝盛景都不復見,只余一城赤眼鴉。附近的土人說是驚鴻堡死人太多,烏鴉認為待在這里有吃不完的腐肉,故爾盤桓。
驚鴻堡主梁度離自稱“萬里同哭”,寓有“先天下之憂而憂”的深刻意涵;比起其他如“公道大王”、“亮節清主”、“高風先生”之類的自號,武林中人還是寧可叫他“萬里同哭”。起碼這些粗漢子覺得能公然觸觸梁度離的霉頭,也算一件稱心快意的事。
據說此君開口必得罪人,說是矯矯不群,其實就是乖僻。故當年血案雖轟動一時,替驚鴻堡認真計較的卻不多;十數年間少人聞問,漸為世所遺。
胡彥之出身的古月名門離瞿州不遠,少年時曾游肥澤,訪問當地故老,老人們都說梁度離為躋身名流,不惜在驚鴻堡地下鎮著一頭十角六翼、嗜食女子的邪惡妖物,自愿給正道當獄卒,以致招來不幸。如今方知驚鴻堡亦是當年追剿狐異門的七大派之一,且滅其滿門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,而是自己的至親,感慨之余,又不禁有些恍然:
“是了,按時間推算,當年父親遇難時,尚無白日流影城的字號,牛鼻子師父又說玄犀輕羽閣于“妖刀之亂”時封山不出,后遭朝廷下令遷徙,“七大門派”怎么算都不足七數,原來缺的正是驚鴻堡梁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