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人整頓行裝正要出發,一乘軟轎遠遠行來,吳老七揉揉眼睛,好半晌才回過神,雙膝一軟,跪地伏首:“屬……屬下叩見將……將……”那個“軍”字卻始終咬不準確,聽來頗似嗚咽。
誰想得到堂堂東海一尊,會一條山溪接一條地巡過來?這人肯定不是傻子,他是……他是瘋的啊!
勞有德被將軍的侍從拖出屋時,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。吳老七一方面嚇得魂不附體,一方面卻也暗暗替那農女慶幸,居然因此逃過一劫。
“你們較原本的進度,已遲了半日,且強占民居,攫食于百姓,若按軍法,左右都是個死。”將軍淡道:“考慮到你等受本鎮節制,尚不足半歲,算是新兵,懲罰略寬,每人鞭笞五下,權且先寄在功過簿上,若開山建哨的表現夠賣力,可以后功抵過。”
他只瞥了那簡陋的茅屋一眼,便知他們昨晚做了什么事。看來將軍有讀心異術的傳聞是真的,吳老七強迫自己把所有的念頭驅出腦海,以免稍有不敬,便教將軍的天耳聽了去。
將軍轉頭看勞有德。
“你心里打的齷齪主意,足以讓你丟掉性命,但說是如此,畢竟你還沒做,我不能因為一個還沒有被遂行的下流念頭而處罰你。”他冷笑道:“以“怠忽職守”的罪名處置,也盡夠了。來人啊,剝了他的緋袍綁上木樁,鞭笞五十。”越浦府衙用的是裹了浸水牛皮的藤鞭,恁是英雄好漢,也捱不住十下;五十鞭別說打死人了,怕連尸體都能打成幾截。勞有德第一鞭便昏死了過去,第二鞭落下才又痙攣而起,嘶聲慘嚎;打到第五鞭上已快沒氣了,冷汗混著血像土石流一樣地淌著。
“慢!”將軍舉起白皙的手掌,淡然道:“解下敷藥。休息一日,再打五鞭。
我判你鞭刑,可不是死刑,這五十鞭你得給我全受了、一鞭都不許落,才算是完。
”勞有德連叫都叫不出,活像被開水燙得半死的老狗,只能癱趴在地上嗚嗚哀鳴。
在官比民大的越浦地界,做官的打死老百姓時有所聞,但慕容打人的方式令人心寒,更可怕的是他的一板一眼,說得出做得到。
吳老七領著其余弟兄上山,這回沒人敢再廢話,他們才花兩天的時間便挺進到入山口,伐木搭棚、運來食水,每張眼窩深陷的瘦臉不只反映了超出體能極限的辛勤勞動,還有實際上不可能聽到、卻始終回蕩在腦海的慘叫──據帶路的農戶說,勞有德領到第十二鞭了,慕容柔隨身的軍醫懂得許多處理金創的手法,包括用烙鐵止血封口之類,以確保執刑一事每天都能有新進度。吳老七看著他臉上滿滿的驚顫,心想你并不明白你家閨女躲過了什么,要不是這位殘暴不仁的將軍及時趕到,還有讀通人心的異術的話。
約莫是瓠子溪地處荒僻,巡山的軍隊遲遲未至,衙差們只能老老實實待著,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返回越浦。眼看補給都不能妄動,自身的衣食始終短缺,萬一軍隊要十天半個月之后才來,眾人真個要死在荒山里。
吳老七吃了幾日炒米配溪水,苦不堪言,都想下水撈魚了。他蹲在石上與食欲艱苦拉鋸,幾度想下水,差點忘記沒有網罟漁具,就算是船戶之子也不能從水里變出魚來;直到白沫退去,石隙間露出一抹蒼白的影子。
──是……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