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東海,尋常綠林好漢便不買官府的帳,也甚少與官差起沖突,蓋因慕容柔手段雷厲,萬不慎把事情鬧大了,郡縣父母官上報靖波府,這位鎮東將軍一來絕不姑息養奸,二來不講什么江湖規矩,發大兵壓碾而來,該擒的擒、該殺的殺,全無情面可講,比土匪還流氓。
綠林好漢不欲招惹煞星,遇官差能避則避,如赤煉堂這等稱霸水道的大黑幫,更是索性投到鎮東將軍麾下,洗白了祖宗八代,搖身一變成為正道七大派。
迄今猶以“黑道”身分自居、旗幟鮮明與所謂“正道”作對的,放眼東海不過寥寥山頭;敢殺官差的不是沒有,但在整個三川之地布滿鎮東將軍的軍隊、正鋪天蓋地巡山之際,于入山哨點明目張膽殺害戴翎公人,簡直跟朝將軍的腦門撒尿沒兩樣。
衙差們驚得呆了,片刻后才有兩人“惡”的一聲,掉頭奔至溪畔嘔吐,林中響起零星的訕笑。
吳老七右手握拳,以手背壓緊嘴唇,仿佛這樣可以壓下涌至喉間的酸水,沒敢露出藏在腰后的短匕,同時注意到對方的人數比想像中少。那笑聲太稀落了,對比他們目無王法的囂行。
這也能說明他們為什么要押質。
比起農女,景山毋寧是更好的人質,但他們拿不下景山,只能殺了他。會被梁子同選為私宅守衛,這票官差在越浦府衙中算是身手不惡的,景山雖矮小,一手樸刀使得潑風也似,若非架不住人多,應不致丟了腦袋。
在場同僚中,出身靖波府校閱廂軍的趙予正在神武校場學過幾年武藝,擅使鞭錘斧鉞等重兵器,喝醉時常吹噓往日在軍旅如何受到重用,上頭有意送往獅蠻山云云,若非睡了直屬長官的老婆,早已是鎮東將軍麾下大將。
吳老七瞟了一眼趴在溪畔干嘔的趙予正──這廝正是方才沖到溪邊嘔吐的兩人之一──發現他離石隙間的漂流木極近,伸手可及,顯有圖謀,又增幾分信心。回見前方同僚紛紛扭頭,視線俱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,省起此際已無人發聲,莫可奈何,只得硬著頭皮道:
“官爺當這個差,沒想拿命玩。這樣罷,你們且退下山,少時咱們把人抬下去,要怎么著隨你們,且讓條路給我們走便了。如何?”林中靜默了一會兒,忽然爆出笑聲。
那人笑道:“這位官爺,你當大伙兒是第一天出來混,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雛兒么?乖乖把人抬過來,要不,地上那位爺便是諸位的榜樣。”吳老七抓住話柄,搖頭道:“是你們殺了人,可不是咱們,誰信得過你?不如兩邊對對扳兒換個位,人歸你們,路歸我們。逼急了魚死網破,誰也沒好處。”那人笑道:“敢情這些糧秣家生,官爺們都不要了?”吳老七咕噥道:“哪有性命值錢?”林中匪寇又是一陣哄笑。
這回吳老七聽得更明白了,算上說話的那個,林中決計不超過十人,除非樹蓋之中另有弓手潛伏,否則兩邊在人數上是五五波。用弓可是個技術活兒,有這份能耐的,十有八九不致淪落綠林,六扇門里倒有不少公人精通此道。值得賭一賭,他在心里盤算。
匪首沈默片刻,才道:“既然官爺這樣說,咱們便不客氣啦。”農女身子一顫,似是鋼刀貼頸,哆嗦著踉蹌前行。匪頭行出林翳,是名疤面獨眼、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漢,一身短打半臂,草鞋綁腿,腰跨長鞘,不似山賊骯臟襤褸,倒像是道上常見的江湖客。
吳老七看著他戴了皮制眼罩的眇目,心中不無僥幸。魚貫隨漢子行出的還有另外四人,高矮服色各不相同,卻都披著相似的藏青半臂。那漢子押著農女穿過包圍的衙差,便即停步,其余四人逕行向前,兩兩一組分抓手腳,抬起地上那對男女,負責女子的兩人異常地規矩,只敢拿眼角去瞟,猛吞饞涎,未曾毛手毛腳。
吳老七無心細想,專注在眼前更重要的事情上──突圍求生,還有奪回重返越浦城的兩塊金字牌。
獨眼漢未敢深入,印證了吳老七的猜想:眇去一目,使他失去對距離的掌握,現身只為安衙差之心,不過份接近毋寧是更聰明的選擇。吳老七假裝要避開四名匪寇,高舉雙手,背對林徑緩緩倒退,直至農女之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