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心念電轉:不會說謊的雪艷青親口告訴他,姥姥受了極重的內創;明姑娘在蓮覺寺力戰群姝,幾以一己之力滅了天羅香的主心骨,使姥姥無法視事,雪艷青才會受鬼先生煽動,做出狙擊將軍的錯判……此際的姥姥,怕連站立說話都已逼近極限。她欲避免的,恰恰是與他動手過招!
念頭方落,耿照猿臂暴長,逕拿蚳狩云杖頭。
蚳狩云冷笑,藜杖一縮,避過少年指掌,卻未抽身挪退,以免耗去所剩不多的氣力,恃的是臨敵經驗豐富,總能以最小的動作,于最險的一霎躲過攻擊;至于是無力反擊故而只避不攻,抑或另有別圖,則尚未可知。
耿照丹田空空如也,一身渾厚真氣消失得無影無蹤,仗著年少血盛雙臂搶進,一路“寶篋手”妙著紛呈,仿佛憑空幻化出幾十條手臂,只是招招都拿杖頭,執的是晚輩向長輩請招的禮節,亦有“男女授受不親”之意。寶篋手雖是“掌底有掌、臂外生臂”,在諸多顧忌之下,炫目奪人的威勢不免打了折扣;饒是如此,這輪密不透風的搶進還是發揮了效果,兩人一來一往三十余合,耿照翻腕一攫,指尖拂過蚳狩云的織錦大袖,按說這下應該力透袍錦,生出一股綿韌的無形之勁,其后的三個變式分采上、中、下三路進襲,如收魚線,無論哪個都能將老婦扯近身來,甚且扯得重心偏失,不沾而跌。
無奈耿照氣勁虛浮,力不從心,不過徒具其形罷了,被蚳姥姥大袖一揮,整條右臂蕩了開來,姥姥杖頭順勢遞出,撞向他胸口“膻中穴”。
這著不可謂不快,但耿照終究比她年輕了四十來歲,且不論內功修為,耳目之靈、筋骨之健,理當遠遠凌駕于年逾耳順的老婦人,及時翻過右掌,“啪!”一聲接住了鐫有伏蛛形狀的杖首。豈料蚳狩云嘴角微揚,陡地松手,并指如劍,以絕難想像的角度與速度欺進耿照懷里,重重戳上膻中穴!
耿照手里猶抓著藜杖,勝負已于瞬間底定。他眼前乍黑,迎著當胸貫至的劍指仰倒,無數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,才發現自己敗得一點也不冤。
自蚳狩云現身,其一言一行,動靜觀瞻,全都是為了在動手之際,遞出這悖離常理、敗中求勝的極險一劍。老邁、傷病、不良于行……未必盡是假,但更多卻是經過精心編排的巧妙偽裝,目的自是為了松懈對手心防,好一擊制勝。若非耿照守禮自持,并未緊迫相逼,恐怕一上來就要中招,敗得比此際更快更慘。
他深悔自己的顢頇托大。
就算能熬過天羅香的苦刑逼供,絕不泄漏明姑娘半點消息,但……黃纓該怎么辦?那黑衣女郎一直于暗中窺視,必然知曉黃纓與他是一邊的,如今失手被擒,誰來救黃纓脫險?
——都怪我……都怪我!
(阿纓!)
耿照自可怕的夢境中蘇醒,本欲起身,一動才發現通體虛乏,半點氣力也使不上,有那么一瞬間以為經脈俱斷,從此成了廢人,不由一背汗浹。
“你醒啦?”一把清脆甜潤的女聲歡叫,湊來一張彎睫大眼的白皙圓臉。少女并未如他夢中那樣披血哀嚎、豐盈有致的雪白胴體被駭人的刑具刨刮解裂著,每道凄厲的創口都像剜在他心上;除了眉宇間隱有一抹疲憊之色,像沒睡好似的,她的形容模樣倒可以稱得上是“神采飛揚”,決計不是階下囚徒,連身上的衣物都從半透明的薄紗換成了黃花襦裙綴杏色半臂,至少他毋須再煩惱眼睛該往哪兒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