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城北北津航以南,介于舊老槐里與銅駝陌之間。此范圍雖大,足有數千戶人家,畢竟不是漫無目的。”胡彥之有些歉赧,仿佛不想戳破她美好的想像,只是不得不然。
一股涼意從符赤錦的腳心竄上腦門。
這片區域是劃得大些,但毫無疑問,棗花小院便在其間!
若烏衣學士的算數真勝過胡彥之百倍,若他們為搜尋游尸門三尸的行蹤也花了偌大心血,從不曾放棄……有無可能,她們距敵人破門而入的逼命危機,始終只有一步之遙?
胡彥之見她臉上的血色飛快消褪,蒼白得有些怕人,倒沒想過要這般驚嚇她,笑著安慰:
“符姑娘勿要驚慌。所幸你夠機靈夠狡猾——呃,我這是夸獎你別多心——從來沒走過一模一樣的路,能歸納出的線索就這么多了。數算固然誠實無欺、纖毫畢現,但壞也就壞在這里,它沒法推導出不存在的物事。
“要是你的行動再有更多的慣性,那就很難說啦。就眼下,我老胡找不著的地方,料金環谷那幫書蟲也未必……你怎么了,符姑娘?”
符赤錦揪緊他的肘袖,面白如新紙。“我小師父她……每日固定去一處。同樣的地方、同樣的辰光,做同樣的事,風雨無阻……如是這般,算不算是“更多的慣性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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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頂的烏云間如擂戰鼓,仿佛下一刻,便要將壓天的黑翳震落一地。
空氣濕濃到連陣陣低咆的大風也吹之不散,誰都曉得這見鬼的雨終于要來了,各行各路的人們開始奔跑起來,以免少時淋成了落湯雞。
新槐里外,掛川寺偏堂,參早禪的香客紛紛趿鞋而出,連提著香花金燭在廊間兜售的女童及婦人也都散了,人流中只一抹腴潤曼妙的淡紫衣影裊裊逆行,眾人見了她總不由自主地讓出道來,像被那淡淡的溫熱馨香勾得回頭,多看幾眼才舍得離去。
掛川寺是越浦為數不多的央土大乘佛寺,香油比不得東海諸多名山古剎,老舊的建筑處處可見未髹漆的質樸木色,長年被煙檀熏成了烏沉沉的黑,格外顯得莊嚴靜謐。
新舊老槐里間是城北的舊街區,這兒的屋頂都是矮矮的一片,蜿蜒起伏有如龍鱗。紫靈眼的選擇其實不多,無論青面神或白額煞,都不希望她沒有寶寶錦兒的陪同,獨個兒走得太遠,故外有市集、內有佛堂的掛川寺,便是她步行能及的最遠疆界。
紫靈眼將紙傘擱在廊口,唯恐木像沾上桐油的氣味。偏堂里一個人也沒有,連知客僧亦都不見,紫靈眼并未從貯香匣中取香,每隔三日她會添新香入供匣,今天正是買香的日子。
返回廊間,不見賣香的婦人,只一名乞丐模樣的微佝漢子蹲在廊階下,身前擺了個破舊漆籃,放著幾把質地粗劣的灰泥香。掛川寺不禁小販入寺兜售零什,卻不讓在寺中乞討。要換了平時,這漢子早被哄出去了罷?
紫靈眼不容許自己在貯香匣里供入一把劣質的灰泥香,但眼下似乎又是別無選擇。撩裙下臺階時,忽一道青芒穿出云層,旋即轟隆一響,仿佛整座偏堂的房瓦都震動起來。
她喃喃自語:“要下雨了呀。”波瀾不驚逕行而去,見乞漢兩眼青白,竟是盲瞽,邊從懷掖里取出繡荷包,邊蹲下身問:“老人家,你這線香怎么賣?”乞漢嘶道:“上好的桂藥,一把百五十文。”一指籃底:“錢放這兒,我能聽見,休要欺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