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靈眼低頭一瞧,哪有什么銅錢?全是零碎鐵片,敢情這人不但眼瞎,連耳力也不行,旁人拿粗劣的灰泥香換走昂貴的藥香,以鐵片偽作銅錢擲入籃底。她喃喃道:“如此濁世,竟欺佛前!”從荷包里摸出一小錠碎銀,放在乞漢手里,輕聲淡道:
“這是足兩銀,我全買了。”忽又想到,若人家欺他目盲耳背,豈非便宜了惡人?不由嘆了口氣,縮掌于袖,逕牽乞漢之手,冷道:“我帶你找師父兌銀。”其時寺廟多兼營儲兌,她將銀兩兌了,教寺中僧人為他好生保管,按日發辦衣食,不致讓旁人再奪了去。
乞漢微怔,雙足如釘再牽不動,搖頭嘆息:“姑娘,你心腸忒好,某實不欲傷你。請姑娘莫要反抗,與某走一趟金環谷,我家十九娘必不為難姑娘。”紫靈眼一凜,振袖甩脫,那乞漢“呼”的一聲,右手鷹爪直取她面門,竟是極厲害的擒拿手法!
紫靈眼的拳腳不甚高明,仗著身法騰挪閃避,不欲與他相觸。怎奈乞漢全然不受瞽目所限,仿佛周身是眼,雙臂擾風、指爪黏纏,勾著紫靈眼袖緣越攪越深,她稍一不慎左臂受制,眼看關節將被卸脫,不敢再有保留,一撩額發,露出長年遮覆的右眼——
金環谷便是防到這著,才派出“目斷鷹風”南浦云這等好手,料他自幼失明、有眼無珠,自無懼于昔年血尸王紫羅袈的成名絕學“紫影移光”。
周圍埋伏打扎的,正看南公如何擒下這冷艷清麗兼具的美人“玉尸”,見紫靈眼發下之眼平平無奇,既無妖異瞳色,也不曾放出華光異彩,就是只黑白分明的美眸,與左眼渾無二致,不免大失所望;如非任務在身,怕要喝出倒采。
而勝券在握的南浦云突然一動也不動。
紫靈眼盯著他,仿佛右眼伸出一根筆直細線,就這么“穿”進南浦云覆著白翳的瞽目,瞳色越來越淡、越來越淡,終至半點顏色也無;南浦云全身劇顫起來,鼻下眼眶、乃至耳洞都滲出鮮血……驀地一聲慘叫,叫聲卻像被拉到了遠方,戛然中絕。
方才還生龍活虎、占盡上風的南浦云,金環谷中首屈一指的指爪高手,就這么斷了氣。露出褸衫的肌膚均勻呈現某種怪異的青白,仿佛在原本黝黑如鐵的肌膚刷上一層摻了乳脂的暗銅色,不復絲毫生機。
金環谷在掛川寺中埋伏了數十名好手,此際竟無一人能出。紫靈眼振袖甩開了尸體猶溫的指掌,緩緩回頭,匿于暗處的殺手想轉頭又不敢動,唯恐泄漏行藏,不得不與那只恐怖的眼睛相對……
——連目盲的南浦云都逃不過注視,閉上眼睛又有什么用!
驀地紫靈眼嬌軀一顫,動作有些僵,密汗滲出秀氣的雪額,連一貫淡漠的臉上都露出錯愕之色,張口卻發不出聲音,片刻才艱難道:
“你……你……是……誰……”圓潤的雙肩抽搐,修長的雪頸像要斷了似的猛然一折;再抬頭時,竟露出絕不相稱的呆板笑容,以一種在她身上聞所未聞的陌生口氣,自顧自的說:
“我呀,叫明端。終于見著你啦,紫羅袈的女兒!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