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算小娘子一百五十文錢就好。”
婦人聽出她話中之意,敢情是嫌不夠吃,柳眉一挑。“小娘子府上人丁旺,一條若不夠吃,我家還有幾尾,都是清早捕的,裝入竹籠浸在水中,一般的鮮。小娘子稍等片刻,我去去就來。”說著便要起身。
少婦“嗯”的一聲,似不怎么上心,纖長的右手五指輕撫桶緣,桶中鱖魚感受震動,不住東突西竄,仿佛威嚇著看不見的敵人。
驀地一人蹭來,也在荷葉木桶前蹲下,撫頷嘖嘖稱奇:
“哎呀,是鱖魚耶!阿嫂也賣我一尾。”卻是名披著斗蓬、浪人模樣的虬髯男子,斗蓬連著亂發在風中獵獵作響,露出其下的臂鞲綁腿,似是武服;背后斜背一捆長長的青布包袱,所貯應是兵器一類,說是刀劍,似乎又粗圓過甚,看不出是何物。
少婦一驚回神,卻未起身,攏著裙裾手按飛發,姣好的唇線勾起一抹微釁的笑容,像替壞掉的人偶注入生命力似的,整個人突然警醒起來,生香活色之中隱含一絲危險與戒備,對比先前的頹堂呆怔,簡直判若兩人。
“胡大爺也買魚呀!”她抿嘴一笑,眼波漾如桃花。
“忒巧。這尾讓與胡大爺罷,我可以等。”
虬髯男子哈哈一笑。“那就多承耿夫人的好意啦。喂,我說阿嫂,”冷不防叫住婦人,瞇起晶亮的眼睛,露齒微笑。“這魚幾多錢?”
中年婦人本欲離開,被他嚇了一大跳,手捂胸口,強笑道:“這……這位大俠也愛吃鱖魚么?我……我家里還有幾尾,一并取來賣與二位。”
男子連連點頭。
“如此甚好、如此甚好!不好意思,我這人耳朵比較尖,方才大老遠聽見啦,一百五十文是吧?阿嫂家里有幾簍,我全包啦!”一瞥身畔少婦杏眼圓睜,趕緊補充:
“……自然是扣下這位小娘子的幾尾之后,其他我全包啦。莫說青魚行,你這鱖魚在越城浦任何一處橋市,一對都能賣到五百文以上,阿嫂賣個幾百斤給我,越浦的青魚行就讓我給打垮了。屆時魚行的蟹眼高少不得要來求我,躋身越浦五大家指日可待,可喜可賀、可喜可賀!”說著大笑起來,仿佛一手把持越浦魚行的桓家少東桓嚴高就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,大有躊躇滿志、一飛沖天的氣魄。
那婦人強笑道:“哎唷,大俠可真是愛說笑。這……哪能啊!”
男子笑道:“東海央土之交本多丘陵,三川切割群山而過,水流湍急,地形破碎,才能養出肉質結實、性情兇猛的鱖魚來。漁民冬季時捕鱖,須在這些崎嶇縱橫的丘陵間為之,一路往西賣過來,跌價與計里相仿佛,賣到越浦之時,差不多就是一斤幾十文錢。
“但你這是春鱖,是春汛來時,從山里沖出的大魚,乃經歷整個冬季的弱肉強食、汰出的鱖中豪強,個頭大、滋味美,數量也不多,重點是產地還捕不到,得往下游找。你只消打過一天的漁,決計不會拿冬鱖的價錢來賣春鱖。”
一旁少婦依舊維持攏裙蹲踞的姿勢,他人做來粗鄙難看,于她卻是美如圖畫,說不出的嬌俏順眼。她伸手托腮,歪著千嬌百媚的小腦袋瓜,笑吟吟道:“不想胡大爺亦是捕魚能手,說得一口好漁經。指不定大娘見奴奴生得可愛,偏就賣我便宜些,怎使不得?”
“使得!當然使得。”男子大點其頭。“只不過她這魚是上東邊兒州橋口魚市買的,魚尾那兒有個小小的“張”字膠印,是青魚張家的號記,一瞧便知。專程買了五百文的魚,來賣你一百五,居心叵測,小娘子不可不防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