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回,蚳狩云的回答倒是令他吃了一驚。
“據說本門二祖任上,便曾經如此施為。”她淡淡一笑。“結果就是:大批的教門菁英,全成了山腹里的孤魂野鬼,連尸骨都不見,包括二祖她老人家。黑蜘蛛什么都不用做,光是隱匿地底絕不現身,教人自行走入,便足以除掉本門的眾多高手;她們若要放外人入谷,于睡夢之間即能滅掉天羅香。
“此事對教門戕害至深,乃至數代之后,元氣才得漸漸恢復。五祖在編撰《天羅經》時特別寫入序中,殷囑后人引以為戒,不可重蹈覆轍。你莫以為姥姥派人刺探,是拿黑蜘蛛當敵人、想要一舉消滅她們,只為知己知彼罷了,教門與禁道實互為唇齒,緊密相依;唇亡齒寒,巢傾卵破,此乃天地不易的道理。”
這就是姥姥輕易將親信子弟如蘇姑娘等,送入地底的動機么?
這不過是場自家人之間的斗智游戲,孰勝孰敗,皆無傷大雅?
“一旦黑蜘蛛發現了蘇姑娘的目的,”耿照終是忍不住出口。“難道也不會做出處置么?”
蚳狩云抬望他一眼,像是看著問了傻問題的孫兒,笑意既寬容又寵溺。
“阿纓沒告訴你么,那冷鑪谷中人盡皆知的古老傳說?地底的黑蜘蛛,聽得見這谷里所有的耳語蜚言,無論你在哪一處發聲,只要黑蜘蛛愿意見你,立時便能出現。”
她對瞠目結舌的少年笑道:“在定字部禁道以外,薰兒得授的第一條密道,便是通往此間的路,你說黑蜘蛛是知道些什么呢,還是什么都不知道?”
——所以打從一開始,蘇姑娘……就只是誘餌?
“是試探。”蚳狩云靜靜說道:
“面對毫無反應的對手,所有的揣測推敲,都注定落空,誰也無法與看不見摸不著的對象較勁,是不是?我在她們的眼皮子底下訓練薰兒,只要不是瞎子,都知道這丫頭是為了打入她們的圈子而量身定做,但她們竟還是接受了她……這個舉動本身就充滿意義。”
耿照突然沒了胃口,沈默地放落碗筷,甚至須極力按捺心中一股莫名躁動,才不致在言語間失卻禮數,低道:“有什么意義,須冒這等奇險?若有萬一,豈不是白白搭上一條寶貴性命?”
蚳狩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,重新端起碗匙,好整以暇地盛了小半碗的筍尖火腿鳳翅湯,細細呵涼油花勻淺的清澄湯面。“最重要的意義,在于我較過去的教門諸前賢們,更清楚這并非是黑蜘蛛的底線。我們決計不能對她們做的事,于清冊上又多劃去了一條。”
耿照忽然明白,這或許是形同被幽禁在冷鑪谷中的天羅香上下,數百年來所累積的種種猜忌不安,最后衍出的某種怪異扭曲的心理。
就像身上突然長出一枚怪瘤,初時覺得丑陋惡心,不忍卒睹,避之唯恐不及;豈料經年累月下來,這種強烈的排斥最后卻化成了病態的好奇心,反而更想去碰觸它、觀察它,從驟然涌現的惡心反胃中得到快感。
至此,其人或有解脫之快,看在旁人眼中,卻覺這人已然發瘋,無可救之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