覆笥山并不算高,不是那種穿云而出的險峻山峰,此間與平地不過相距數里,豈能有兩樣光景?
“不僅如此,”他忍不住叨唸:“方才行經之處,前路也都沒有霧,但身后的青石道如沒霧中,影都不見,仿佛……那大霧是跟著我們走似的。”
“那是術法。”蕭諫紙淡淡回答。“逄宮號稱“千機陣主”,排布奇門陣式才是他獨步天下的絕活。術法設下禁制,連地氣亦為之束縛,才形成我們看見的那些“霧”,霧開即陣開,陣閉則又霧封。方才那老人家說走入霧中,便再也回不去,即是受術法影響,被困于陣式中所致。”
談劍笏恍然,正想贊一句“臺丞博聞”,卻聽蕭諫紙低聲道:
“此處險極,興許超過我之估計,乃來得去不得的地方。我自詡對術法亦有涉獵,如今才知是以管窺天,自上山來,竟無一處陣式能辨。要硬闖下山,那是萬萬不能了。”
談劍笏罕聽老人如此認低,不由一怔:“這……這該如何是好?”奇門術數本非談大人所長,不能憑一雙鐵掌殺出生天,一時也有些著慌。
蕭諫紙意識到下屬的無措,回過神來,冷冷一哼。
“忙什么?不能破陣,自有不破陣之法。下山難道便只一條路?”談劍笏一聽也是,只消臺丞一聲令下,揮掌上陣便了,跟在“龍蟠”身畔,有什么好擔心的?
等待的時間出乎意料地漫長。
正嘀咕著,忽聽一陣吵雜聲,仿佛從另一個世界放出似的,一股腦兒地涌進門廊。
蕭諫紙睜開眼睛,談劍笏站起身來,遮護在輪椅前。誰知那人馬雜沓的異響忽又消失,廊間只聞“叩叩叩”的脆擊一路風風火火飆來,一名身著葛衫木屐、兩脅各掖幾卷圖紙的男子悶著頭闖進,沒留神屐齒撞著高檻,“哎唷”一聲差點跌跤,忽露喜色,抬頭見談劍笏要開口,單臂一立,硬生生擋下:
“慢點,我先忙!靈感來了,一會兒就好,一會兒就好!”
手一舉起,掖于右脅的卷軸自是掉了滿地,他卻不在意,干脆連左脅的也一并扔下,翻出幾張攤開,從耳后摸出炭枝飛快涂抹,時字時圖,不亦樂乎;末了扔去炭枝,翻起幾上的一只瑞腦銷金獸,湊近嘴畔:
“給我叫上方禾、李坑!還有,教“六中”、“五下”派倆聽得懂人話的滾過來,快些!”砰的一聲摔回金獸小爐,動作粗魯,神情卻是逸興遄飛,黝亮的皮膚襯與一口齊整白牙,分外精神。相貌雖平凡得很,端詳后甚至略嫌丑陋,不知為何卻像煥發著光彩,精神奕奕,令人難生惡感。
談劍笏留意到他眼角滿布皺紋,說不定要比自己老得多,卻未蓄胡,下巴滲著疏落的青渣子,頂上更是全然不理退得老高的灰白發線,一刀削去發尾,在腦后挽成一團,束以青帕,便是現成的逍遙巾。
但身上的葛衫寬松肥大,袒出胸膛,以及黝黑油亮、隆起如蛙的肚皮,活像山林里的道門高隱,就沒點讀書人的氣質了。那人放下金獸,廊間又冒出雜亂熙攘的吵鬧聲,五六名士子模樣、圍著白兜皮裙,狼狽不堪的男子蜂擁而至,一名較年輕的當先作揖:
“大工正……”
“工你媽!”
葛衫男子沒好氣地打斷,挑起半邊眉毛,面上掛著似張狂似炫耀的表情,把改過的其中一張圖紙扔給青年。
“李坑你閉上嘴聽好了,軸心改連心銅,修短兩分,記得要用天锳砂研磨,務求精準。”那名喚李坑的青年立即會意,喜道:“這樣……這應該能行!我怎么卻沒想到!”
男子嘿嘿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