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片鎏金脛甲,甲側微凹的曲線滑潤如水,教人想起雪艷青那雙渾圓結實的長腿來。
耿照對這套形制殊異的異邦戰甲印象深刻,只是不曾留意過細節。若成套披在女子身上,或可略辨真偽;孤伶伶拿出一只部件,反令人沉吟未決,不敢確定是否為雪艷青所持。
若然是真,便只兩種可能:其一,逃離血河蕩當夜,鬼先生始終尾隨在兩人之后,是以知曉埋甲的地點。但這解釋也產生另一個疑點——無論耿照或雪艷青,皆是鬼先生亟欲取之的對象,豈容他倆逃離?既取金甲,后又縱虎歸山,未免說不過去。
第二種可能,即是雪艷青傷愈離開棲鳳館,沿河回到埋甲處,取甲后為鬼先生所執。這么一來,鬼先生能自由出入冷鑪禁道,也有了合理的解釋——天羅香之主是與禁道黑蜘蛛交換血誓的人,或知出入之法,或有促使黑蜘蛛履約的權力,連姥姥的一紙手書都能當作通行證,由雪艷青簽署的譜牒,效力或還在姥姥之上。
“雪艷青落入鬼先生手里”的假設令他寒毛直豎,尋思之間,見鬼先生持甲詢問郁小娥,脛甲反轉過來,內里并無革墊棉襯,光滑一片,莫說是鐫刻,連污漬都沒見一塊,驀地省覺:
“這甲……是贗品!”
按姥姥所說,雪艷青的金甲內側刻著虎帥絕學《玄囂八陣字》,內置的棉革襯墊除了保護身體、避免摩擦,亦有掩去鐫刻之意。鬼先生出示的脛甲雖仿制得維妙維肖,內側卻無虎帥之刻文,絕非由貨真價實的“虛危之矛”所出。
退一萬步想,鬼先生要找人冒充雪艷青,自須準備一套幾可亂真的金甲,否則冷鑪谷中眾目睽睽,斷不能輕易過關。耿照并不知道鬼先生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,任何東西只消看過一眼,便能深深印在心識深處,分門別類貯存起來,與他的虛境異能頗有異曲同工之妙;連看過的武功都能模仿個六七成,靠印象重新繪制、打造出雪艷青所披掛的金甲,不過反掌間耳。
卻聽鬼先生怡然道:“你家門主若于谷內,還有備用的甲衣,拿來與我交換截蟬指,一塊甲片換一招。至于那名女子,我愿意以三招交換,便是現下傳了給你也無妨,當是前訂。”
“六招。”郁小娥彎彎的柳眉一挑,笑得又膩又甜:“您先傳我三招,連剩下的三招共六式圖譜,咱們屆時在禁道外,一手交人,一手交譜。”
“代使做買賣的習慣,我實不喜。”鬼先生哼笑。“不考慮直接用搶的么?意思也差不多了。喊價若無根據、愛喊多少喊多少,結果就是浪費時間。你當抒發心情,我可氣悶得緊。”
郁小娥道:“您先傳我三招,小娥立時奉上一個極有價值的線報,包管主人滿意。主人聽了若覺不值,盡可以取小娥性命。”
“喔?”鬼先生來了興趣。“什么線報?”
“主人手中的金甲雖是維妙維肖,與門主所持幾無區別,但仍是贗品。”嬌小冶麗的女郎眼波盈盈,瞬著彎睫輕道:“此間關竅,于主人可說價值連城。”
“有意思!”鬼先生撫掌大笑,驀地右手拇指屈起,余四指張如箕爪,翻腕急旋,似揮排扇,既非爪功也不像指力,卻是變幻莫測,影若搖花。
他并未運使內力,接連變過幾式,漫天爪影中忽穿出一指,指勁倏凝,貼著郁小娥的鬢邊削過,帶下一綹柔絲,“嗤!”一聲銳響,桌上瓷燈已遭洞穿,圓鼓鼓的青花腹間留下前后兩枚錢眼大的圓孔,不住汩溢著燈油,室里盈滿豆香。
穿瓷不碎,可見指力精純;而在瓷胎上穿出兩枚圓孔的力道,竟未使瓷燈稍稍位移,亦足以顯示力量之集中。郁小娥目眩神馳,忍不住也屈起拇指,依樣畫葫蘆起來,盡管不能說是毫厘不差,但憑一眼的印象,竟能使了個七八成,悟性不可謂不高。
只見她袖底幻出連片殘影,正欲戟出,才發現勁力俱扣在拇指上,決計不能如鬼先生所使,凝力洞穿瓷盅。““玉露截蟬指”共分五層,”鬼先生悠然道:“每層屈起一指,真正的勁力扣于屈指間,欲出不出,難以捉摸。我演給你看的招式不過是第一層,以食指發勁卻是第四層的功夫;據說練到第五層時,勁不由指出,屈伸自如,能傷敵于無形間,堪稱是一等一的絕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