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原來是這樣……原來是這樣!”
姥姥說過,太祖自謂其武功是“想像風便輕如鴻毛,想像云則變化無常”結合他少年時的成長經歷,耿照驀地明白,太祖爺運使殘拳之際,心中比擬的究竟是何物──所有力量到此,俱要低頭……無論是源源不絕的驪珠奇力,或是堅實沛然的鼎天劍脈,都禁不起這般如潮澎湃、洶涌起伏,在一波接著一波的化散、消弭、吸卷及拍打之下,世間一切勁力皆無法再堅持強固,失其形、散其質,滲隙裂結,最終只能隨波流去……
──是“海”殘拳模擬的意象,只能是無邊無際的大海!
那些勁力并沒有消失,而是為潮浪卷去,化散入海,任你勁力再強橫、內息再凝練百倍千倍,人力時窮,豈能與汪洋相抗?
一直以來無法理解、甚至感覺不到的體內噬坑,忽于耿照之前現出輪廓,再也不是看不見、摸不著,毫無頭緒的恐怖異物。
汪洋即水,且是巨水,須以土氣加以剋制。耿照更不猶疑,一邊參照甲鐫,佐以自身對經脈內氣之所知,就地盤腿趺坐,將一縷微弱的真氣運于雙腿,遍走足太陰脾經與足陽明胃經兩脈。
須知中土樞于脾胃,脾土即己土,胃土為戊土,按韓破凡的論述,體內的中土之氣于中焦這么一升降斡旋,氣血便沿四肢百骸周流開來;己土上升,則心火、腎木隨之上升;戊土下降,則肺金、腎水為之收藏……
耿照于三奇谷外施展“落羽天式”無意之間觸發了潛藏于意識深層的身體記憶,模擬而成“殘拳”不住調節入體的各種勁力,以致連原本的功力都被化散一空。
此際以己土填巨水,自不能一次成功,只是好不容易才撥云見日,終得一絲曙光,練起功來格外起勁,并不覺辛苦。
也不知練了多久,長長吐出一口濁氣,但覺五內污濁盡去,通體舒暢,睜眼見夕陽西沉,林中已是幽暗一片,不禁咋舌,忙一躍而起,將裹了金甲的布包負在背上。
“糟糕……莫要誤了時辰!”
他施展輕功奔行于林徑間,所幸目力未失,勉強辨得地景起伏,速度并未較白日慢多少。而耿照對形勢判斷的敏銳直覺,于此時發揮了絕大作用,回程這一路十分順暢,未遇枝節阻礙,竟比來時還要快些。
只是他萬萬料不到,會在禁道入口前遇上鬼先生。
月光下,戴著糊紙面具、斜揹長布包袱,身形頎長的黑衣男子單手負后,悄靜靜地立于滿壁爬藤之前──于山壁纏出厚厚一層的粗莖垂藤上,開滿風鈴大小的紫白花,有的幾乎垂到了地面,最短的離地也不到兩尺。
這片紫藤并不全是立根在斜削的山壁上,耿照出禁道時,足足在密密麻麻的紫花垂藤間走了幾丈遠,像是頭頂架著一只巨大的軟毛刷也似;按理藤蔓不能無端自生,亦須日照充足,才能如此巨碩,決計不是從隧道里生出。
想來想去,也只能認為是禁道的出口之外,矗了塊巨大的獨立峰壁,讓人誤以為是山體的一部份。
而開鑿冷鑪谷的前賢們,在峰壁上鑿了個假入口,于峰壁與真正的入口之間搭起鏤空攀架,遍植紫藤,待藤蔓爬滿,這四五丈長的通道便成了垂滿紫白細蕊、隱透日光月華的“花道”漫步其間,想來亦是如夢似幻,甚投女子當家的天羅香所好。
然而,千百年的光陰逝去,冷鑪谷早已物是人非,只余生命力無比強韌的藤蔓猶在。主莖粗如拇指的紫藤不僅覆滿攀架,甚至爬上峰壁,一路牽緣糾葛,滿滿地生到了外頭,花道的假入口與禁道的真入口之間,幾被垂至地面的紫藤連成一體,也沒甚真假之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