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兩月里,越浦城尹衙門四周的分茶鋪子,總是未至寅時便開始燒湯煮茶,點燈開門,準備迎接一天的到來。
這在過去是難以想象的事。梁子同大人在位時,莫說寅時,衙門里的押司經常得過了晌午,才三三兩兩出現,梁大人一年到頭都在廿五間園,能被召進園子里的才算個事,升斗小民欲見無門,只能往衙門里打點銀子,給足了數,事情才有解決的機會。
自慕容柔來,不只衙門人事翻了兩番,連日子都改頭換面,不得不按將軍的規矩來。
慕容柔每日卯時便衣整餐畢,先批上半個時辰的軍諮公文,接著升堂議事,直到正午。無論問案或聽陳,他效率都高得驚人,三兩句切中要點,決斷明快,絕不拖泥帶水,罕須問足時辰;饒是如此,后續交辦的工作,便足以讓大小官吏忙到深夜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家,府衙附近的食店不得不兼做夜宵晨點,因應突然改變的官員生態。
過去常出沒秦樓楚館、歌臺舞榭應酬的官員,新近的娛樂是半夜從后門下班,聚于附近的食店以燒鹿脯、炒肺片等燠爆熱食佐酒,痛罵慕容柔如何苛烈,酒還不敢多喝,至多兩爵,隔天寅時便要起身上班,萬一宿醉乃至睡過了頭,輕責罰俸,倒霉的還帶挨板子,那可不是開玩笑。
“吳爺早!今兒用點什么?”衙門后巷街邊角,掛著“不文居”布制店招的分茶鋪里,拎著長把銅壺、肩掛白巾的小伙計,一桌接一桌地點茶,利落招呼來客。說是客人,十之八九是公門慣見的良紅服色,不是文書就是衙役,猛揉惺忪睡眼,張著嘴大打哈欠。
被詢問的中年漢子正要發話,驀地對街一人撩袍奔來,沖他直叫:“老七你怎才來?快快快,夜班押了批盜匪回來,牢房都快關不下啦,鄒捕頭直催筆錄。你快些來,咱們都還沒下值呢。”轉頭對小伙計道:
“包幾只蔥肉火燒,再打一壺茶一盆湯來!大老爺們都累壞啦。”伙計唱聲長喏:“就來啦!一會兒給官爺送過衙門。”嗓音一拉長頓有些尖利,倒還不至于刺耳,抹滿炭灰的小臉無有須根,恐是年紀尚幼。那人沒工夫閑話,吩咐停當掉頭就走,一路風風火火趕進衙門去。
被喚作“老七”的漢子揉揉眼,卻揉不去滿面惺忪,手一放落,瘦臉反皺了幾分,看來是天生的瞌睡相。
他前幾日才調回城里,故舊不是離崗就是下獄,資歷形同勾消,百廢待興,被部里老人一催,沒敢多待,胡亂以香湯漱口,擱下茶錢,一跳一跳套上趿拖著的長拗靴筒,一邊蹦出了店門,便懸在腰后的刀鞘不斷拍打屁股,也顧不上了。
伙計趕緊上前:“吳爺!給您公余吃,大清早的別餓著。”塞給他一個燙手的紙包,暖暖地透出蔥面咸香。漢子手忙腳亂地去摸錢囊,伙計卻笑著將他往外推,穿花蝴蝶似的繞往別桌去了。
“怪了……”漢子咕噥道:“這兔崽子怎突然這么好?”跳經門外布篷下的一張客桌,亂甩的刀鞘板劈哩啪啦,打了桌又打了凳,差點連人都絆了。桌邊茶客猿臂一舒,穩穩將他攙住,漢子忙不迭點頭,一下不知該道歉還是道謝,卻見茶客怡然笑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