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自不能看見整座“鳥籠”的外觀,但那兩條角柱鋼梁通體平滑,全不見接縫,不知多少年的塵沙累覆盡掩其華,卻掩不去那種極其突兀的氣勢與異感。耿照想起在哪里見過類似的造物——煙絲水精的龍皇記憶里,那由祭臺變化而成、縛住陵女四肢的鋼鐵蛛爪,將其放大十數倍,即類眼前所見。考慮到天羅香的源流,以及冷爐谷千年以來的封閉情況,能留下與三奇谷同一時期、乃至更久遠以前的遺跡,似也不違情理。
“這……”他開口才察覺自己幾乎發不出聲音,啞咳一陣,勉力道:
“什……什……地……”“是天羅香教下讓罪人等死的地方,叫“望天葬”。”蘇合熏的聲音倒是平靜得很。“你別亂動。要動,咱們一起動。”耿照明白她的意思。鳥籠恐怕只靠頂端的鐵鏈與上方角柱相連,在籠中任一處活動,將使籠子晃搖不已,越靠外緣引發的動靜越大,唯有中央略微好些。他昏迷時被扔入籠中,自~不可能穩居正中,蘇合熏為了穩住籠身,不讓劇烈搖晃,只好踞于籠子另一頭,與他遙遙相對。
這籠子的設計充滿了惡意。
籠隙大到可以伸出手肘,萬一籠子傾斜時,身軀恰被擠到檻欄上,將不免產生“要掉出去了”的錯覺;盯著底下的萬丈深淵,想象自己一松手便要擠出籠隙,向下墜落,也夠折磨人的。
況且,在隨時可能失衡的懸籠中,既不能伸展四肢任意走動,萬一承重不均,又或忽來一陣大風,籠里便是天旋地轉,兼收極動與極靜之最惡,卻無二者之善,身心無不繃緊至極,不出幾日,就能將所囚之人折磨得不成人形。
他見蘇合熏仍是那襲黑衣,卻解開胸頸間的三枚排扣,露出白皙如雪的柔肌,小巧的鎖骨精致絕倫,鵝頸細長,柔潤如水,肩臂線條細到了極處,出乎意料地充滿女人味,一點都不覺瘦硬棱峭。
蘇合熏秀發糾結蓬亂,容色較印象中憔悴,像是連幾天沒睡好,精神體力已至極限。但她解衣扣是有原因的,耿照神智恢復不久,便覺籠中燠熱,身下鋼板臥不多時,已隱隱發燙,欲挪一稍涼處趴著,籠子將晃未晃,兩面為難,只得老老實實臥著。
他身上除了膿血腥惡,還有濃重的汗臭,衣上隨處可見雪白皸刷,卻是一粒粒鹽花所結,想來這樣的悶熱并非是今日才有,恐怕在昏迷期間,汗水亦經常浸透衣衫,又被蒸干,才會在布面留下明顯的鹽晶。
除汗鹽之外,衣上還有些淡黃色的顆粒,聞起來像是腐臭的雞蛋,氣味不佳,不知是什么物事。
“這……”他試圖以交談來轉移身體內外的不適,啞聲問道:
“冷……爐……我……昏……多久……”“今兒第三天了。”蘇合熏道:“這里是冷爐谷的最南端,越過山脊棱線,由前頭的山洞走出來,便到這處斷崖。這也是黑蜘蛛唯一到不了的地方,她們的秘密通道全避過了此間;連黑蜘蛛都難至,自也毋須派人看守。從古到今,沒有人能從“望天葬”逃出去。”耿照極目遠眺,果然崖道盡頭便是個黑黝黝的山洞,不見人影,老實說此間風大,若無籠檻相隔,走在斷崖上十分危險,一不小心便遭氣流卷落,只須守住山洞入口,的確不必冒著墜崖的風險安插守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