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彥之一個箭步跨前,臉無聲無息貼上小木柵,嚇得朝奉猛然退后,柜里的簿冊、算盤、文房四寶等掀落一地。“大爺眞是來搶你的。瞧好了啊!”
嘩啦一響,鑄鐵般的大手破板碎柵,揪住朝奉的衣襟,往外一拖,硬生生將整個人拽出柜臺,犁著滿地木碎拖至堂中。
內室堂外涌進七八條大漢,此起彼落的呼喝聲還沒喊滿一輪,全給胡大爺打趴下。他信手拎起堂上的桌椅幾凳,種蘿卜似的一個接著一個,就這么往背門一頓,桌腳插碎青磚、貫入土中,把人全固定在地上動彈不得。
可惜屋里家生有限,才弄完一片,又有兩名護院跨入高檻,胡大爺揮拳一陣暴打,轉頭卻找不到幾凳,靈機一動,抱起一只半人多高的琺瑯嵌花瓷瓶,往其中一人腦門上砸落。
“砰”的一響,伴隨凄慘悲鳴,挨打的兩腿一伸當場昏死,慘叫的卻是那當鋪朝奉。
“那是海外傳來、價比千金的掐絲骨胎雙龍瓶啊啊啊!”
“不忙不忙,還剩五百。”
胡大爺抱起完好的另一只,照準了地下神情驚恐、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護院武師,對一旁看得發呆的陳三五努努嘴:“喂……喏……你他媽發什么愣啊!當票當票!”
陳三五嚇得不輕,給連喊幾聲才如夢初醒,毛手毛腳地摸出一張發黃的兩折當票,小心翼翼遞到朝奉鼻尖。那朝奉兩眼始終不敢離開胡彥之手里的掐絲骨胎單龍瓶,老胡殷勤笑勸:“沒事,啊?乖。瞧瞧,瞧瞧。”
朝奉心驚肉跳,勉強分神乜了一眼,認出是前年的票子,上頭龍飛鳳舞、潦草難辨的草書正是自家手筆。當鋪柜上書寫當票,自來是越草越好,一來難以仿造,二來若旁人都看不懂,贖當之時鬧出什么糾紛,當鋪正好撇得一乾二凈,都說票上有寫,是當戶混賴云云。
“這位兄弟點當的物什,還在不在呀?”
胡大爺笑咪咪問。
“在、在!當然在!”
沖著高舉的單龍瓶,就是眞不在也沒敢說個“不”字,生都要生出一件讓他贖。何況陳三五典當之物,雖價値不斐,卻屬於不易脫手之一類,故當時只給了他二十兩。
一般當鋪的當期約莫是十八個月,超過一年半沒來贖,或付不出利錢的,就算“死當”東西即歸當鋪所有。當鋪售物取利,物主不能稍置一詞。陳三五只拿區區二十兩,哪里付得出利息?若非此物無市,早已售出抵債。
胡彥之讓朝奉指派兩名不通武藝的小廝,前往庫房取物,把掐絲單龍瓶塞到陳三五手里,拍拍他的肩膀,笑道:“哪個敢動一動的,你便拿花瓶砸死他。”
順手從他襟袋摸出那張五十兩的柜票,在朝奉眼前直晃蕩:“在你這兒押上兩年,要花兩倍多的銀兩才贖得,你怎不去放高利貸?”
朝奉苦著臉,本想回他“開當鋪就是放高利貸”唯恐鎮店的雙龍瓶———想到如今只剩單龍,不禁心如刀割———尸骨無存,哪里敢還口?唯唯諾諾間,只聽老胡笑道:“你今兒走運了,同行。老胡收保護費,一向也是翻倍,后來一想,不對啊,今年不是五倍嗎?五十兩的五倍恰恰二百五,與你相當合稱。我自己拿就不麻煩你啦,多謝,承惠,下回一定再找你。”
掀簾一溜煙鉆進堂內。
陳三五抱著大花瓶,滿臉茫然:“胡爺,你上哪兒去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