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先父所遺招訣,其中不足處,已藉離垢妖刀幾度進出,彌補一二,總算不再是見不得人的物事。小可無才無德,勞動諸位遠道而來,心內惶恐,這份薄禮且當是一點兒小小心意,無論今日大會有無議決、所議為何,各位總不致白跑一趟。區區土物,千里鴻毛,望祈笑納。”
眾人無不凜起,當中卻是漱玉節見機最快,屈指往燈架頂端敲落,落點、頻次與鬼先生如出一轍,旋即“喀搭”一響,足畔的朱漆廂座亦彈出夾層。僅比她稍慢些,祭血魔君、蚳狩云二人依樣畫葫蘆,幾與漱玉節同時開啟了機關,取出夾層中的赭封薄冊。
符赤錦并不信任鬼先生,取書時不但以薄絹裹手,翻開書封前還輕輕吸了一口氣,隨即摒住呼吸,以防書頁上浸了什么迷魂藥液,於不知不覺間著了他的道兒。書中每頁繪著數個精細人形,神韻生動,比例精準,飛白處填滿字塊,有指甲大小的招名標題,亦有充當圖說的蠅頭小楷,縱以符赤錦對書畫并無研究,也知是出自名家手筆,非同一般。
薄冊不過十來頁,但無論圖字,皆是雕版印刷,選用紙質亦是厚韌結實,裝幀的功夫更是無比考究。以其精美的程度,說是“禮物”半點也不為過,若有雅好藏書之士在座,恐怕要愛不釋手了。
這份講究在符赤錦看來,未免突梯滑稽過了頭——炫富也好、擺譜也罷,這本小書的價值在於書中內容,便用炭枝草草涂於手紙,亦不能令說服力稍有增減。
若書中所錄毫無意義,再華美的包裝不過是買櫝還珠,落人話柄罷了,何必將心神氣力浪費在這種地方?
紅島符神君少女時稱得上是養尊處優,被眾人捧在手掌心里,但畢竟是僻居東海一隅,見過的世面有其局限。如蚳狩云、漱玉節等老練的江湖領袖,卻能從這份過於精致的“小禮物”中,“讀”出鬼先生刻意留下的信息——圖文雕版,代表他有大量刊行的能力與準備,能把這份珍貴的線報平白送給與會的七玄宗主,自然也能發送給七玄的敵人,乃至百倍、千倍於此的無關之人,抵銷這份線報的優勢,甚至憑空衍出新的利害關系。
其次,講究的用料,代表他在水路交通極是發達的通都大邑,擁有強而有力的情報據點,有自信取得如此特殊的材料,卻不被順藤摸瓜,令致老巢被人抄出——換言之,禮物本身就是展示實力的道具,給予七玄宗主甜頭的同時,也狠狠搧了眾人一記,以無比優雅、無比安靜,卻也無比沉重的勢子。
看出這份恫嚇之意的人,卻無法將憤怒發泄在禮物上,只能安靜接下這重重的一擊,勉強維持表面的優雅。
這樣的風格乍看相當地“鬼先生”,其中滿懷的惡意簡直如出一轍;再仔細一想,卻覺兩者極端不同。鬼先生喜歡大張旗鼓地動手,“大張旗鼓”才是他最偏愛的部分,而制作這本薄冊、決定將它送交七玄之人,更在意打擊的效果,毫不在乎能否被人看見。
可惜符赤錦沒能想到這些。其幕后之人古靈精怪的程度,可能超過了以古靈精怪著稱的符神君,再加上歲月與人生際遇的淬練,終於將女郎的機巧心計遠遠拋在后頭,顯現出火候上的云泥之別。
她翻開書頁,穩穩地捧在雙掌之中,夾緊肘臂,將那對肥碩綿軟的巨大乳瓜擠於臂間,放松精神,任憑一縷若有似無的睡意鉆入小腦袋瓜里,眼前的人形圖說漸漸模糊起來……
青面神長居甕里,“青鳥伏形大法”的神奇玄奧可使他感知外在的一切,甚至扭曲周遭之人的五感,卻無法直接用以——為了鑒別此書所錄,他必須藉助符赤錦的雙眼。
“行了,女徒。”
不知過了多久,符赤錦驀地回神,腦海中響起大師父熟悉的語調。“此書非偽,確與妖刀有關。”
您怎么知道?
她強抑著發問的念頭,一動念大師父或有可能察覺,現下卻不是糾結此問的好時機。為防無意間泄漏心思,符赤錦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書冊上,見首頁刊頭之上,印著大大的“寂滅刀”三字,其后三頁的人形繪圖貫串起來,的是一式大開大闔、氣勢雄渾的精妙刀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