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媚兒于陽丹發動之初徑行反擊,即時擊潰槍勢,兩人間隔著一柄萬劫,蟏祖身臂連動,隨時能組織第二、第三……乃至連綿不絕的攻勢,攻守極可能于剎那間二度易位,屆時便只一敗涂地,再無轉圜余地。
她穩穩扛住千龍之槍,沉著地承受劍上壓力,從環抱著自己的無形臂膀間得到力量,直到丹田丹田陽勁澎湃如潮,沸水般流遍四肢百骸,通體力量充盈,猶不著急,半閉美眸,在對手氣勁著體前已經自行運腕擊回,五感空靈,漸至無心,不知不覺占據了主動。
至水到渠成時,降魔劍青芒一收,千百劍影倏凝,壓著萬劫舊力已盡、新力未生的當兒,劍流轟然而出,正是《役鬼令》至強一式——“直道皇天萬里平”!
雖是役鬼令中的最強一招,歷代鬼王卻幾乎無法使用,蓋因極招正氣之強,未運內力,單以招式心訣,這些陰人自身便已抵受不住,臨敵強使等同自殺,只得忍痛棄之。
媚兒以陽丹發の,配合無私無恨、勿固勿我的無心之境,一霎間宛若南驪五祖再臨,數百年之間,再無一名集惡道之主能有如此浩然正氣,青冥劍流恢弘映照,瞬間擊潰呼嘯千龍,吞噬萬劫!
巨刃為青芒所捲,表面綻裂無數,隙間透出青光,摧平之勢已不可擋。媚兒身上的鸚鵡綠綢袍逆勢激揚,宛若神臨,擊著青冥劍流踏前兩步,石刃似穿而過,人于刃中,驀地青光迸散、碎石彈飛,萬劫刀刃只余半截,不過三四尺長。
媚兒身子一抵,降魔劍已經能觸及蟏祖,“直道皇天萬里平”余威未盡,鋒銳的劍尖自她額際揮落——(……贏了!
紅發女郎自“無心之境”回神,未及歡呼,忽覺胸腹間奇寒徹骨,余光垂落,赫見抵著身子的平鈍之物,非是被攔腰削斷的石刃,而是一小塊堅冰,才發現整柄萬劫表面覆滿白霜,抵著腹間的冰殼里凍著一小節圓錐狀的青鋼尖刺,似是自削斷的石刃中露出。若非“雪婊子”以凝氣成兵的奇寒凍封住尖銳部位,適才她揮劍直進的剎那間,身子已遭尖錐洞穿。
這般奇寒真氣,媚兒非是初見。——在三乘論法大會的蓮臺上,同小和尚最終一決的紅衫女郎,就曾使過這種武功!
心念一動,急急撤劍,劍尖已將她的蛛紋覆面巾削去,一抹殷紅自女郎發尖淌下,幸好并未傷及面孔。媚兒疾退兩步,降魔青鋼劍斜斜指地,顫聲道:“果然是你!你是水月亭軒的……是鎮北將軍染蒼群的女兒!”
代替失蹤己久的雪艷青穿上金甲的,正是染紅霞。鬼先生將存入腦海中的“玄囂八陣字”槍法整理出來,由蚳守云負責喂招,順便指點他的言行舉止,以免露出破綻。
這一老一少在北山洞窟中動手過招,打的昏天黑地,鬼先生則在一旁觀察,將超卓的記性眼光輔以“思見身中”之能,修正染紅霞的招式理路。三人合力之下,竟將玉面蟏祖出手的模樣仿了個七八成,起碼外觀上沒什么問題。
染紅霞自小隨父親、舅舅耍弄旗槍,接觸北關“血云都”獨門武藝的時間,怕還早于水月嫡傳的武功,于長兵器一門本有基礎,非是一問三不知的外行。《玄囂八陣字》槍法繁復精奧,充滿辯證反詰,極對她的脾性,雖只有鬼先生轉述的外形模擬,已給她偌大啟發,與《青楓十三》《十三楓字劍》兩部新舊劍法相互參照印證,又似有新的體悟。
鬼先生自不會傻到把珍貴的金甲正本與她過目,然而,以染紅霞融會貫通的程度,雖無心法推動,威力全來自本身的內功膂力,然而徒具其形的玄囂八陣字槍法在這名秀麗女郎的手里,居然還是頗有威力的,并非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,心中頗生忌憚:“此間事了,需得廢了她的內功,免生枝蔓。她最有價值處,在于{染蒼群之女}的身份,這點價值毋須如許武功。”
鬼先生暗地里下了決心。
染紅霞隨車押送萬劫,反正有耿照在手,復有冷爐禁道の天險,鬼先生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樣。她陡被叫破身份,心頭微凜,一抹額際液潤蜿蜒,才發覺覆面巾已被削落,瞇眼凝去,蹙眉沉聲道:“我……我在阿蘭山見過你。你是那……孤竹國的伏象公主!”
媚兒大吃一驚,怕還在染紅霞之上,意識到腦頂的鳳翅烏紗璞頭早在適才抵御巨刃連擊時,被呼嘯的勁風掃落地面,連裹發的紗網都碎裂開來,搖散一頭火焰般的金紅卷發;一抹面頰,油彩勾勒的花臉早被淚水沖出兩道軌跡,露出異常白皙的雪肌,遑論心神激動下,毫無壓抑的本來喉音。這要再看不出“鬼王”其實是女兒身的,大概只有瞎子了。
她掩護被揭,反倒稱了心意,當下再無顧忌,大聲道:“你……你沒死……死在蓮臺下,那殺千刀的小和尚呢?他……他……”
忽然說不下去,喉頭哽咽,益發惱火起來:這該死的喉嚨!什時候了,使什么性子?怒火上沖,淚水難以克制的流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