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百勝倏然止步。
這只鼠灰滾銀邊兒的軟靴便化成灰他也認得,正是這回瓊飛離開環跳山、隨母親往阿蘭山之前,老人送給她的禮物。瓊飛自小嬌縱,什么金珠寶貝、綾羅綢緞全看不上眼,送小貓小狗乃至良駒獵鷹,那是活生生的造殺業;兵刃器械一類,她倒是喜歡了,可五島的林樹櫞柱、甚至牲口婢仆怕都要倒大霉,漱玉節早已明令禁止饋贈少主。
老人思前想后,好不容易才想到送她一雙好看又實穿的武靴,為此得意甚久。
瓊飛拿到時連聲謝也沒說,似乎難掩失望,然而自離山以來,始終都穿著沒換,看來是漸漸瞧出眼緣,領略這般精細做工的好處,便舍不得脫了,薛百勝甚感歡欣,便不計較寶貝孫女受贈時的無禮。
他緩緩轉身,目光極冷。祭血魔君似能感受迎面飆來的殺氣,要喝阻老人似的拿出一塊金鎖片,晾在掌里。
“神君若要行什么沖動之舉,請三思而后行。還是我得拿出更多物事——譬如少宗主的褻衣之類——才能教神君正視這份威脅?”
真要拿出瓊飛的貼身小衣,薛百勝便幾乎能確定他在虛張聲勢,不足為懼。
不幸的是:這鎖片亦是薛百勝所贈,與那只軟靴一樣。這人并非只奪得瓊飛的行囊——這也是褻衣全無威脅力的原因,不過是流品極低的裝腔作勢罷了——還能從瓊飛的隨身物品中,撿出與薛百勝直接相關的,這也不是她的身邊潛行都丫頭能提供。
至此瓊飛失陷于敵手的可能性大增,老人想起綺鴛帶回來消息后,瓊飛一行如斷音信,他與漱玉節都當瓊飛已回轉黑島,沒想到半路遇襲的可能。
薛百勝心中一沉,表面卻哈哈大笑,回頭就走。“閣下偶拾了小女娃的衣囊行李,也好拿來招搖撞騙,豈非愧對一門之尊的身份?既無別話,老夫少賠了,魔君請。”
“神君若想先躲將起來,再尾隨本座找回孫女,趁早死了這條心。”
祭血魔君蔑笑:“神君手上功夫驚人,奈何輕功不比“蛇虺百足”的指爪奇勁;及至本座現身奪刀,二位方有所覺,便是漱宗主親來,于雙腳之上也非本座對手。神君要拿寶貝孫女的性命,來賭著口氣么?”
薛百勝二度停步。他本就不以為能騙過對手,不過心存僥幸罷了,回身之際,暗忖道:“這人對我和宗主的武功短長知之甚深,莫非是熟人?”
須知世上雖有目光如炬、慧眼洞穿之人,但輕功除快,還有長力、進退趨避等諸多考量,這廝能神不知鬼不覺來到附近,只能說他匿蹤的本事一流,藉此推斷薛漱二人的輕功造詣不如自己,那是自大到近乎愚蠢的地步。
況且,他在言談之間也還露了餡。
“蛇虺百足”薛百勝笑傲江湖三十余年之賜,知者甚多,一般當是操使百兵之術,無論黑白兩道,提起五帝窟白帝神君,十個里有十一個都說是“擅使奇兵”,薛百勝索性將錯就錯,行走江湖時不辭勞苦,刻意帶著那套長短十八般的家生,就連五島中人也未必知其根底。
漱玉節城府甚深,于小處格外上心,非無必要,絕不在人前顯露武功,這是在武林中稍稍打探一下,便能聽到的風聲。連適才沿途狂奔,薛百勝都不敢斷定她已出全力,祭血魔君這般說法,若非對這兩位五帝窟首腦了若指掌,便是托大、愚蠢到了極處。
“尊駕意欲何為,劃下道兒來罷。”
祭血魔君的覆額綢巾下“嗤”的一聲,似是輕笑出聲,擺了擺手。“神君請放心,少宗主乃我座上嘉賓,此際吃好喝好,莫說虐待荼毒,連一絲冒犯也無,只消神君答應一事,我即刻將少宗主送回白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