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拍拍他的肩膀。顯露的哀傷很淡,或因為深入骨髓之故。秋意人無法自抑地流淚,彷佛見到極親的家人,悲從中來。在此之前他一聲都沒哭過,瞪視挽幛的眼里除了憤怒,什么也沒有。
“我應該幫幫他的。或許,他就不會死了。”
那人嘆道。
為找那柄“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”,秋意人翻出簿冊中能想到的每一柄劍,當然包括妖刀之戰中劫余的名劍,連城劍便在那時被攜至堂上,但那人似對珠光寶氣的華麗名劍毫無興趣,只看兩眼便即擱下;大部分的時間里,這后半截的殘劍都被秋意人握在手里,意念之深,甚至在飛廉珠里留下殘跡。
“臺丞請看。”
秋霜潔把手一揮,身畔突然出現一把太師椅,椅上之人一身旅裝,風塵仆仆,原本熟悉的娃娃臉或因沉溺酒色之故,略顯松垮,一如逐漸隆起的腹圍,看來益顯疲憊。
他持劍端詳,懷緬的神色依稀有幾分往日的模樣,驀地眉目一動,精光迸發,酒色不禁的中年男子突然變了個人,一霎間氣機隱動,令人絲毫不疑他能以目光制伏東海年輕一代有數的劍手秋意人。
男子嘴唇微歙,似是說了些什么,卻無法聽清。蕭諫紙正欲趨前,影像突然消失。
“飛廉珠的貯思秘法十分繁復,”
秋霜潔解釋:“父親未曾得授,之所以能留下這點形影,全因他當時矢志專一,意念強大所致……”
見蕭諫紙緩緩走到身前,低聲道:“再一次就好。我想……再看他一眼。”
少女被他眼里的悲愴所懾,含淚頷首,小手一揮,那人捧劍喃喃的模樣再度凝于虛空中。老人瞇起眼,微佝著背細細端詳,眉頭越皺越深,也不知瞧了多久,才輕聲道:“讓你別喝這么多酒啊。”
秋霜潔還待說話,老人卻擺擺手,毫不留戀地轉身,顫巍巍踅回原處。
這意思很明白了,少女暗自嘆了口氣,收起飛廉珠里的影像,正色道:“獨孤弋重回浮鼎山莊,非為緬懷故人。他回憶當時聆聽預言的情景,顯然想到了什么,沖口而出,可惜父親的注意力因此消散,無法凝練如前,飛廉珠里沒能留下更多,聽不出獨孤弋到底說了什么。”
西宮川人所說的那筆鑒兵記錄,正是微服至此的獨孤弋。稟筆之人自非離世的秋拭水,而是其子秋意人;之所以無有姓名,蓋因獨孤弋不能自報家門,依他的脾性,怕連扯謊也懶得,簿上遂無條陳。
而后秋意人舍棄家業,出外遠游,持續著近乎自我放逐的劍客修行,說不定即是受此番會面的影響,矢志追求劍道至高,并藉以稍遣喪父之痛。
從時間上推算,離開浮鼎山莊后不久,獨孤弋便在平望駕崩。多年來,蕭諫紙一直相信異人所說,只有“天劫”才能收拾得了天下無敵的阿旮,獨孤弋在戰場之上、決斗之中,已無數次證明了這點,例證多到蕭諫紙無法忽視。
武皇帝駕崩之后,蕭諫紙用盡各種手段,取得司天臺、太史局的文檔,甚至設計拷問司天臺的大監,得知帝崩當日,京郊曾降天雷,地化泥流,澗洪爆發——這些都是“天劫”的征兆i并非獨孤容一派胡扯矯作,用以遮蓋眞相的煙幕。
不計國家發生大事時,必然會有的街談巷議、童謠讖語,眞正堅持武皇帝是被人刺殺的,到頭來只有一個待罪守陵的十七爺。獨孤寂和他談過之后非常失望,他一直以為蕭先生是可以理解自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