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染紅霞躍下之前,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,都放在惡佛與符赤錦、陰宿冥的對峙,以及薛百膳二度攔了漱玉節的路,包括鬼先生在內。因此,當一身金甲的長腿麗人颯爽登場,鬼先生除錯愕與憤怒,頭一個浮上心版的念頭:“莫非望天葬那廂出了什么狀況?”
姥姥交劍時特意揀了角度,恰被白玉圍欄所遮,莫說鬼先生并未留心,便盯緊了天羅香瞧,約莫也以為是染紅霞自氅下取出劍來,蚳狩云卻將左臂一揮;持虛危之杖的侍女應勢退了一步,看來是阻卻染紅霞取杖的模樣,自清意味濃厚。
蚳狩云是老狐貍,鬼先生不會天眞到以為她與染紅霞的莽行全無瓜葛。
不過,愿意自清,表示眼下還未有翻臉的打算。而染紅霞未放棄“雪艷青”的偽裝自報家門,徑以玉面蟠祖的身份說話,無論是考慮到她水月停軒的出身,為避免遭群魔圍剿,抑或某種程度上仍照鬼先生的腳本走,都只能算是脫稿演出,至少尙未破局。
要繼續扮演這個角色,光靠染紅霞自己是不行的。再多說幾句,不免教人看出蹊蹺,須由姥姥代言,她只須在關鍵處虛應幾句即可,免露馬腳;她那“玄囂八陣字”不過是空洞的招形,本就是為了輸給鬼先生而練,換作不知底蘊的對手全力施為,三兩下即打回原形,連要稱作“武技”都很勉強。
綜合這些枝微末節,鬼先生判斷她是為救符赤錦,才不假思索,挺身而出────這種愚蠢而天眞的思路,也夠“染紅霞”的了。他忍不住握緊懷里的瑪瑙小瓶,開始認眞地埋怨起這“牽腸絲”入手太遲,否則要馴服染紅霞,過程應更有趣,而結果也該更有效。
不會有什么狀況的,他暗自揣想。
耿照已是廢人一名,能玩出什么花樣?染紅霞不過是無聊的俠義心發作,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。世間絕大多數的女子即是這般蠢笨,果然對她們太過客氣,下場便是惡心自己。
饒是如此,鬼先生仍對虛空處打出手勢,遠方望臺暗處閃了一下鏡光,旁人瞥見,怕以為是圓穹垂落的石英礦脈所致,不想是潛伏于入口附近的荊陌領命而去,讓林采茵將囚于望天葬的耿照提來此地。
黑蜘蛛無法進入龍皇祭殿,似乎連靠近都是不被允許的。荊陌不愧是受命行走地面的代表人物,特別揀了一處視野絕佳的藏匿點,能在距入口近兩丈的地方,窺見方塔上的情景,故成為聯系鬼先生與谷中人馬的信使。
他不放過任何一個支使她們的機會,以期從中看出端倪。畢竟黒蜘蛛雖是他得以攻占冷爐谷、宰制天羅香的奇兵,但同時也是最大的隱憂。
沒人知道黑蜘蛛到底在想什么。
這幫潛居地底的妖婦,乍看對自己是言聽計從,然而所提供的一切卻都極其被動,傳遞消息、偵察防御……須由他頒下命令,她們才有回饋,如扯線傀儡。命令下得過于籠統,她們便索性置之不理,也不作交代;就算是清楚明了的指令,她們也會按自己的理解獨斷行動,有的遵行也有的忽視,以鬼先生之絕頂聰明,仍參不透她們依據的準則是什么。
除了“領路”與傳訊,他未從黑蜘蛛身上得到其他實質的幫助,就連攻破冷爐谷當晚,她們也不曾動手,只是旁觀。
他開始有點能體會,蛾狩云與她們打交道的那種焦慮和不安了,但這仍不能緩解老婦人在“看管”染紅霞一事上,所犯的嚴重缺失。鬼先生銳目一睨,投以嚴厲之色,蛆狩云眉目不動,微一頷首,似以此表達歉意。
這一筆,該教她賠上個盈幼玉,才能記著厲害!鬼先生心中盤算著,目光卻不由得被場中的激斗吸引。
惡招臨門,染紅霞以“玄囂八陣字”的地字一門相應,按理該是徒具其形的招數,勁力竟掀飛鋪石,連鞘長劍與惡佛的拳勁一撞,兩人雙雙彈開;劍鞘承受不住兩股巨力的沖擊碾壓,陡地爆碎開來,扭曲的銅件、木片,連著地面激揚而起的碎石四向彈開,漫天灰粉中夾著點點晶瑩,聲勢烜赫,卻又說不出的好看。
(冰……冰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