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比一張太師椅稍大些的金帳里,置著一只蓬松柔軟的繡花枕頭,大小便如尋常仕女閨房中所見,然而,與大半個身子都偎在其上的嬌小女郎一襯,剎那間,眾人均不禁生出錯覺,以為那枕頭義如床架,乃是特制的尺碼。
(世上……怎會有如此細小的人兒!
媚兒在棄兒嶺時,與染紅霞雙雙遭遇蠶娘,那時蠶娘所乘,是那頂大如繡閣、連高眺的雪艷青都能藏的正牌“向日金烏帳”蠶娘始終隔著藕紗與她二人說話,直到此際,她才終于看清“老妖怪”的眞面目^這哪里還像是人?沒有這么小的人!蠶娘并非是身如女童,而是一個好好的妙齡女子,硬生生地等比縮小,竟不到尋常成年女子的一半,小小的艷麗的臉蛋兒,小小的手掌,小小的堅挺豐滿的雙峰……這、這簡直是……
“……太可愛了。”
她喃喃說道,連嗓音都忘了壓低擠粗。染紅霞聽得一愣,轉頭錯愕道:“什么?”
媚兒深深吸了口氣,彷佛不這樣做的話就會控制不住似的。
“她好……好可愛。”
鬼王陶醉地伸手比劃,宛若夢游。“手啊腳的,還有臉蛋……什么都是小小的,妳看,小小的……小小的……”
呢喃良久,才長長嘆了口氣:“……好好喔!”
哪里好了!染紅霞面色陰沉,與雪艷青交換了個眼色,心想邪派對姑娘家畢竟是有不良影響的,如惡意曲解了“可愛”二字的意義,又或直接把陰宿冥的美感知覺給弄壞了。她七歲上師父送給她的第一柄青鋼小劍,那才叫可愛!還有那套能對拆水月卅六式、每日申時一到便發出尖銳哨音,準時叫她起床練功的象牙人偶,更是可愛得不得了────帳里,嬌慵地偎著枕頭的女郎,有著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艷麗面孔,說是“杏眼桃腮”也毫不為過,所著里外層迭、有紗有錦,與雪艷青身上穿的一樣,都是極其華麗的宮裝。
然而她玉肌極瑩,似無一絲血色,裸露的細小肩頸等與雪綾相映,渾成一片,幾無捍格;裙底露出雙赤裸小腳,細如一瓣肥潤百合,趾斂掌圓,透著淡淡酥紅,卻是全身上下唯一有點人味兒處,說不出的玉雪可愛。
鬼先生本以為她環了條極厚極長的白狐披肩,狐異門以“狐”為號,門人皆自比為狐,最恨他人取狐皮為裘,不禁咬牙狠笑,定睛一瞧,哪有什么狐毛?才知她所擁乃是足可曳地的銀發。
蠶娘慵懶地以指梳發,低垂濃睫,淡淡笑道:“胤鏗,蠶娘想了一想,你若這樣死了,我對你爹也不好交代,追根究柢,是胤野沒把你教好。這樣罷,你自廢武功,以為省惕,也好昭示改過向善的決心,我帶你回轉宵明島,那兒是你爹少時待過的地方,你隨我好生讀書做人,待你大徹大悟,蠶娘再教回你一身絕頂武藝,如何?”
這話聽著溫軟,意態卻狂。廢去武功,不外幾種方式:挑斷手腳筋,打折琵琶骨,又或毀去經脈……傷殘如斯,休說練武,便想痊愈如常、行動自如,亦絕無可能。依她話中之意,重練的武功不僅毫不馬虎,怕還強過了鬼先生如今所有,才能當作洗心革面的獎勵。
若換了旁人來說,自無說服力,但以蠶娘方才顯露的那一手,已遠超出人力所能及,恐怕只有傳說中的峰級高手,差可比擬;她若說廢功重練猶勝如今,考慮到蠶娘前輩高人的身份,不能、也毋須誑詐小輩,信口雌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但,無論自盡或廢功,都不能是鬼先生的選項。他定了定神,未失從容,怡然道:“七玄古籍中曾記載,宵明島的使者不得出手干預武林之事,不管在任何情況之下,都必須善盡觀察與記錄的責任────這也是晚輩何以未邀請前輩與會的原因。一來是宵明島神秘飄忽,請柬不知當投何處;二來,也是知曉前輩有重責在身,不敢橫加打擾,才有了這些個誤會。
“我特意將桑木陰排在最后一個順位表態,本想待我等六家塵埃落定之后,再以桑木陰的名義附和眾議。既然前輩賞光駕臨,毋須晚輩越俎代庖,那就最好了,宵明島這廂未持妖刀,不知前輩對七玄同盟,是贊成呢,還是反對?此番現身,又是要規勸哪一位?”
一旁媚兒聽得都有些佩服起來:“瞧他說得沒事人兒似的,我差點以為是按部就班,本應如此。這人臉皮之厚,可比我的御邪寶甲還要厲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