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先生喃喃低語。說這話時,他那俊美妖異的面上,難得地不帶一絲嘲弄譏諷,胡彥之張口欲言,鬼先生卻撤去了珂雪,還刀入鞘,胡彥之臉上微微涌現的些許血色倏又褪去,咯咯作響的喉頭連吞息都頗困難,遑論出言抗辯。
鬼先生從散落一地、漸漸消融的冰殼碎片中,拾起那個沾滿水滴的珊瑚瓶子。
忽聽一把喑啞悠斷的薄嗓顫道:「你……做……甚……」
便即中絕,竟是胡彥之奮起余力,不依不饒。看他垂死的眼神,若還有絲毫余力,想必已一把揪緊自己的臂膀,絕不放人離開——鬼先生不禁失笑,搖了搖頭。
「逞這個英雄,只白費珂雪的療效而已,你怎就這么傻?告訴你也無妨,我的好二弟,為兄要用這個去搬救兵,教你那寬宏大量的耿兄弟后悔莫及。他早告訴你了,只是你不肯聽。」
胡彥之眥目欲裂,虎軀微搐,再難撐持,倒頭昏死過去。
鬼先生不過是略施懲戒,逗逗他出口惡氣罷了,也不欲小弟白送了性命,正要伸手探他懷襟,搜出蠶娘所贈之藥施救——以胡彥之的精明,豈不知「重藥如毒」的道理?自不會真把藥一股腦兒喂給了薛百螣,瓶中必有余剩——忽然眉目一動,淡然笑道:「看來,是不用我操心啦。小弟你的人緣真是不壞,到哪兒都能遇得救星。」
提刀起身,青白光裸的身影倏忽不見,直若妖氛。
胡彥之在失去意識之前,回蕩在腦海耳中的,始終都是耿照那冷淡的低語聲。
小耿并不是這般冷冰冰的性子,老胡相信迫使他須得冷漠以對的,非是自己,而是眼前困難的抉擇——耿照畢竟是對的。
「……你確定在此救他一命,將來不會后悔?」
后悔……是嗎?真不想承認啊!胡彥之嘴角微揚,自嘲似的笑意無比苦澀,一睜開眼,居然便見著了耿照。
胡彥之忍不住笑起來。他媽的!看來這回,老子終于死成了,心中所想便即入眼,這是升天的節奏啊!稍待片刻,人生里的各種畫面便要走馬燈似的一幕幕閃過了:拜過的師父打過的架、喝過的美酒睡過的帳,還有同策影走過城鎮荒嶺,仗義行俠,與小耿、阿傻豁命突圍那晚,三人一騎齊齊涉過的流水冰涼……
這輩子仔細想來,遺憾不多啊!
除了阻不了兄長行惡,大概就只有那長發掩住半邊臉面,心思小小、嗓音細細的溫靜女子了。她那認真打著小結、言語老慢著半晌的模樣,居然是他此生終末,仍不禁回味再三的一幅畫,實在太有趣了。
「對不住啊,小耿。這回是老胡錯啦,把麻煩留了給你。」
把握離世前的最后一霎清明,半生豪邁的虬髯漢子眼泛淚光,對著彌留之際所見的虛影,逞強笑道:「我沒用啊,連拖他同下地獄的本事也無,卻對你說了那樣不負責任的夸夸之言,你別怪我……下回見了,想怎么便怎么罷,我若為鬼,必助你一臂之力——」
眼前的「虛影」蹙起眉頭,低聲輕斥:「別說話!凝神運氣,小心走火入魔,功虧一簣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