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娘娘,佛子突然轉了性子,做出這等駭人的惡舉,其中必有古怪。」明棧雪對她說:
「我非是迷信鬼神,但聽家中老人家說,神魔一念,只在方寸間。高僧在得道之前,突然墜入了魔道,迷失心性,這也是有的。殺人不過頭點地,可惜了一朵梵蓮,毀于將開未開之際。」
這樣的說法眶眶愚夫愚婦還行,阿妍自是不信,但明氏之言卻點醒了她,要處置心性喪失的琉璃佛子,果天確實是個理想的人選。他很重要,卻經常遭人忽略;他不圓融,口風卻如鐵桶一般,沒有到處去說的壞習慣。
更重要的是:就算果天說了,也沒有人會注意傾聽。
他不能說是沒有權力。事實上,無論在教團或朝廷,「髡相」絕非無足輕重。但任何人只消同他交談過一次,就會明白此人決計無法收入朋黨、不懂人情世故,所關注的事物與常人格格不入,難以拉攏、無視敵對,在精神上徹底地遺世獨立,孤絕得毫不在意。
此人的冷硬無趣與不知變通,使他被摒除在平望都朝廷的日常之外,恍若城樓街景,日日入眼,卻總不在眼中。央土教團的長老們,習慣把最棘手最麻煩、甚至根本無解的問題扔給果天,當作另一種意義上的封存,這在平望幾是公開的秘密。
阿妍清了清喉嚨,在想要如何斟酌字句,才能教他會過意來,幫忙處置這個麻煩,又毋須說得太過直白。果天可不是一般人,真要不懂起來,是能教人嘔血數升的。
「殺人償命,奸淫擄掠者抵罪,這是朝廷的律法。」阿妍淡然道:
「若在佛門,大和尚如何處置?抄經念佛,教他自行悔悟么?」
果天轉頭問道:「果昧,罰你閉關抄經,能化解你的惡業嗎?」鬼先生一逕冷笑,理都不想理他。
「如娘娘所見,這般惡人,抄經念佛于他全無效用,休說改過,就連反躬自省亦有不能。」
阿妍沒想到他三兩句話,便將燙手山芋撥了回來,俏臉上難掩失望,誰知果天又續道:「……佛門于此另有他法,自非是念佛抄經。」
「大和尚請說。」
「小乘上座部有一派提倡苦行,認為打熬筋骨皮肉,可鍛煉心神,去惡存善,用在罪人身上,最是合適不過。」果天嚴肅道:「我曾向陛下進獻一部《游增十六獄苦》的戒律,用以整頓東海寺院淫行穢亂、聚斂金錢之歪風,待流毒清除,汰污化凈之后,方能納入央土教團之管轄。可惜陛下遲遲無有答覆,我每一問起,陛下都說要再研究。」似乎沒能在東行前頒行這部《游增十六獄苦》的戒律,令他頗感遺憾。
事實上果天的建議幾乎沒被采行過。據阿妍所知,皇上連看都不想看,偶爾想起,也當是揶揄取笑的談資罷了。此際她卻如聆仙樂,急忙追問:「請大和尚為我開解。」
「《大毗婆沙論卷》記載,地下過五百由旬處有地獄。地獄有大有小,每一大獄皆有十六小獄,受罪者游于小獄時,其苦轉增、次第受之,故稱游增獄,分別為:斤斧、豺狼、劍樹、寒冰、黑沙、沸屎、鐵釘、焦渴、饑餓、銅鑊、多鑊、石磨、膿血、量火、灰河、鐵丸。經此十六獄之刑罰,足以使人脫胎換骨,痛改前非。」
阿妍聽得懵懂,依稀猜想是像杖責之類的處罰,只是名目怪異,一時間難以辨別。
鬼先生面色微變,冷哼一聲,撇嘴蔑笑:「私……私設刑堂,你……你已墮落到這般田地,須用酷刑來排除異己么?除了我,你還想送什么人進去?」
「不是刑堂,而是教化。」
果天面無表情地俯視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