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施展輕功,如燕掠般穿梭林間,循山后小徑下了阿蘭山。
他趕在天未大亮前離開棲鳳館,以免驚動里外重重戒備,節外生枝。明姑娘留在棲鳳館,自有她的盤算,以她的武功智謀,便有什么狀況,從容脫身綽綽有余,耿照并不擔心。
他煩惱的是另一件事。
一路上耿照反覆思量,始終得不出「接任七玄盟主」的結論。撇開個人好惡、七玄角力等不談,接下盟主一事最大的偉礙,在于他的身份。
耿照隸屬白日流影城,出自城內執敬司,乃造冊記名的正式弟子,后為城主獨孤天威拔擢為七品帶刀典衛,呈報朝廷;他出身龍口村,家中尚有老父姊姊……耿照的來歷清清楚楚,同時也是清清白白,注定無法成為一名法外亡命、刀頭舔血的黑道魁首。
一旦出了什么事,流影城、龍口村的家人均受牽連,就算他跑得掉,相關的人也跑不掉。
況且,拉盟結黨,本就是官家大忌。
七玄雖有「邪派」之名,本質與其他江湖派門無有不同,除開集惡道、血甲門等匿于人不知處的邪魔外道,武林中的恩怨糾葛,官府衙門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別鬧得太過份也就是了,等閑不與預聞。
然而幾支邪道勢力結成同盟,不只所謂「名門正派」深感忌憚,唯恐它們有什么企圖,官府也決計不樂見,更何況慕容柔對江湖中人沒甚好印象,天羅香、集惡道更於越浦城外的廢驛狙擊過他,若非諸事纏身,這位眼里難容顆粒的鎮東將軍,早已出手清算。
考慮到將軍的立場,耿照更不能蹚這趟渾水。將軍號稱絲毫能察,一雙銳眼能識破人心謊言,光是要在他跟前,隱瞞七玄同盟、乃至盟主身份之事,耿照便覺頭疼已極,倘若能夠,他實不想把自己推到這般進退維谷的境地。
漱玉節動之以情,蛆狩云分析利害,而明姑娘則從「實力」二字入手,極力勸他把握這個大好機會。
「你對皇后娘娘說的那些遠大理想,可不是一根光桿能成。」
明明是廊間攜手、月色如畫,容色絕黯的女郎卻說著大煞風景的言語。
「你要查姑射,要揪出幕后的陰謀家,需不需要打探消息的探子、傳遞線報的機關,待得圖窮匕現,與敵人一決時,要不要一往無前的死士、為你拚命的打手?接下盟主之位,雖不敢說是現成便有,起碼不用白手起家。」
明棧雪正色道:「當然,這些說不定慕容柔也能給你,只消能說服他,操弄姑射的陰謀家也是他的敵人;即使如此,那些永遠都不會是你的人馬,他們就算要賣命,也是賣與慕容柔,將軍令旗一舞,隨時能站到你的對面去。
「江湖廟堂,自來便難兩立。武功高如獨孤弋,坐上龍床之后,也不能兼做武林皇帝,江湖從此與他渺不相涉。雖說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,江湖人畢竟不會把皇上視同幫派首腦、門中師長,慕容柔出手鉗制、削弱武林勢力時,也不曾考慮過太祖武皇帝的出身。
「你只能選一邊。」她語重心長地叮嚀著。「而官府并不靠譜,你看適君喻、岳宸風,便知慕容肯給的權力,至多就是如此。這樣,足夠支撐你的理想么?將來呢?慕容柔愿意為你心中的太平盛世,提供多少奧援?」
將軍什么都不會給我,耿照心想。
因為在他心里,早有一幅太平盛世的藍圖。
但意圖欺瞞慕容柔,實在是風險太高、施行起來又異常累人的一件事。光是隱瞞寶寶錦兒出身,他倆便已如履薄冰,還不說慕容柔為了沈素云有個體己伴兒,故作不知的可能性。
他不能做七玄盟主。哪怕是暫代一陣子都不行,這會直接危及他在將軍之前的立場,教他惹上天大的麻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