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在場諸位,并非人人識我。遲早大家會知道,我是正道七大派出身,就是最不受大家待見的那種。」少年的口吻一派自然,并未刻意促狹,一一望過眾姝面上的驚詫,從容道:
「便在七大派中,也沒有教門下弟子失手被俘時,必以身相殉的戒律。我的義兄胡彥之胡大爺,乃是真鵠山觀海天門出身,老胡,你們那兒是怎么說的?」
「盡量不要被逮。」胡大爺板起面孔道。廳外零星響起刻意壓低的笑聲。
耿照微微一笑,環顧眾人,朗聲道:「我只知道,若諸位全都壯烈犧牲,昨夜反攻之時,谷內將無可用之兵,所以大家都認為郁代使立了功,是她為教門保存了實力,連蛆長老也說她有功勞,只是功不抵過罷了。蛆長老,向敵人輸誠,教門內可有明令禁止?」
這話問得極怪,江湖上怕沒有哪個門派,會鼓勵門下多多投敵,卻未必著落文字。紙狩云道:「有。教門一一誡便是,忌投敵易幟,弟子無不知悉。」第一一條就提到,要推說一時忘記,恐有困難。
耿照點點頭,俯視郁小娥道:「郁代使便宜行事時,也知違犯教門之誡么?」郁小娥低道:「……屬下后來有想到。」
耿照道:「如此,蛆長老以二誡判你,你可有不服?」
郁小娥心下惴惴,摸不清他意欲何為。
耿照的提問直白簡單,理路也是,卻意外將兩難的抉擇耙梳得十分清楚。
她并非不認自己骨子里是個騎墻派,但與鬼先生合作、以情報交換本門武技,尚在分寸之內,反正冷爐谷就不是個講公平的地方,內四部占盡好處,外四部做牛做馬,升眨全憑姥姥一己好惡。多少撈點好處,郁小娥視為平衡之舉,拿得心安理得。
但出賣教門、引狼入室,就做過頭了。是故林采茵罪該萬死,無有旁議。
她向鬼先生輸誠,說到底是明哲保身,只是隨著林采茵、金環谷的威福自用,才慢慢確認自己的心意,若有成功的把握,便無姥姥號召,郁小娥也會伺機反撲,奪回她的冷爐谷——
對比毫不猶豫就向敵人屈膝的自己,這個念頭令她有種陡被刺傷的痛楚。在心底深處,郁小娥知她確實背叛了天羅香,后來的改弦易轍、迷途知返,不過是補償的心理。
她并沒有放棄求生,只是面對如此徑直的質問,再怎么拚命辯解,也只是徒顯心虛氣短而已,郁小娥連想像都覺無力,遑論出口。
「……沒有。」
回過神時,她發現自己已低聲應答,嗓音分外陌生。
耿照正色道:「既然于法有據,我便依紙長老所言,宣布自即刻起,將違誡的郁小娥逐出天羅香門墻,永不錄用。有異議者盡可提說。」
盈幼玉猛然抬頭,礙于在姥姥跟前,沒敢放肆起身,切齒咬牙,圓睜的杏眸難掩悲憤。「盟主這般裁決,日后我等該如何行事?林采茵逐出門墻,郁小娥也是逐出門墻,一朝有變,誰還做教門的忠臣,忍辱以待!」
「……放肆!」
紙狩云霍然轉身,罕見地顯露怒容,袍袖微動,盈幼玉腰畔之劍倒撞脫鞘,劍柄如何轉向、如何入手刺出,幾無人看清,但見一點白芒如星墜,斜斜朝蜜肌少女的頸間飛落,沒入一一指之間。
座上修為深的無不凜起:
「……她竟是劍術高手!當今世上,有幾人能駕馭劍罡,刺得這迅捷無倫的一劍?」
紙狩云與跪地的盈幼玉,相距四尺以上,能迫出盈幼玉之劍、隔空攫取,更倒轉方向,往刺其項,以內功擒拿等分使貫串,或能為之,但絕不能如此滑順,仿佛有無形之手操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