郁小娥幾欲吐血,殺她的心都有了,若非擔心加倍刺激姥姥,早起身一腳,將這傻黑妞踢出門去,只得潛心默禱盈幼玉忽得啞病,又或月事來潮,驟爾暈厥,莫再火上加油,繼續添亂。
更恐怖的還在后面。
也不知是誰起的頭,滿廳內外的天羅香護法、教使們一起跪地,齊聲道:「求姥姥開恩!」
媚兒嚇了一跳,忙以冷笑掩飾,昂頸四顧,嘖嘖稱奇:「喊得這般齊整,莫非是常練習?天羅香有開這種科目么?」
還是胡大爺見識廣,信手拈來,都是成例。「觀海天門是有的。凡聽見香油錢扔進木柜的眶啷聲,職無分大小、地無分里外,都得喊一聲無量壽佛,香客才會覺得受到了肯定,心里歡喜。」
「不是喊恭喜發財么?」符赤錦忍笑支頤。
「這個尤其不可以。」胡大爺難得地一本正經。
紙狩云不慣受下屬要脅,勸阻越盛,面色益青,冷笑:「好啊,你們一個個都要反了,連我的話也不聽了么?」
卻見丹墀之上白影晃動,一人自盟主座畔起身,拾級而下。
雖是一身華麗宮裝,里外數重的裙裾卻是夾紗的輕透材質,蛇腰以下如綻一蓬迷離眩目的疊蕊雞冠花,紗裙翻轉間,雪酥酥的結實長腿若隱若現,襯著纏金線的船型高屐,金絲細帶微微綁入雪肌,一路纏至大腿,令人血脈賁張,正是天羅香之主雪艷青。
廳中不知哪個角落,忽傳一聲輕哨,明明方位對不上,眾人卻不約而同轉頭,沖胡大爺怒目而視。
他正同符赤錦低聲瞎聊,不及收口,瞧著一副作賊心虛的模樣,連辯解都可省卻;余光瞥見靜置大廳一角的向日金烏帳紗簾微動,像吹過一陣風,周圍環護的四嬪四僮目光飄忽,望向八個不同的方位,八張老臉若無其事,直教胡大爺想一劍一個,捅死了干凈。
雪艷青似已習慣輕佻的哨聲——也可能是完全不明白其中的輕佻之意——逕至老婦跟前,認真道:
「姥姥,我也覺得郁小娥不比林采茵,不能一概而論。林采茵是叛徒,郁小娥卻回護姊妹,為教門殺敵。昨夜迄今,我已聽好幾個人說,是郁代使守護教門,罰她有失公允。」
眾姝面露欣喜,只郁小娥心中叫苦,恨不能將門主身邊的長舌婦捅個對穿,好歹同歸于盡。
雪艷青乃天羅香之主,拿主意的雖是姥姥,門主的話畢竟不是全無份量。有她出面,姥姥總不能視而不見。
紙狩云不好當眾駁斥,點了點頭,轉身朝耿照一揖,恭敬道:
「老身統攝無方,門中意見分歧,讓盟主見笑了。郁小娥昨夜雖然與戰,功不抵過,此例一開,天羅香再無骨氣可言,人人首鼠兩端,教門名存實亡,豈非愧對前賢!
「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,須同林采茵一般,廢去武功,逐出門墻,匡救彌縫,方免傾覆,這是老身的見解。門主既不同意,老身亦難枉縱,孰是孰非,還賴盟主圣裁。」
(……來了!)
符赤錦與胡彥之交換眼色,明白紙狩云終于亮招,前頭那些彎繞,不過是作勢而已。
身為七玄有數的大長老、君臨天羅香的地下門主,紙狩云不會不明白此際對郁小娥出手的風險和阻力。這個繩圈明顯是兜向耿照的,惟不知是善意喂招,抑或惡意下套;何以服眾,正考驗耿照的智慧與手腕。
而耿照開口之快,幾不假思索,又出眾人預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