紗帳里傳來蠶娘的輕笑。
「怎么收回?內功又不是菜湯酒水,這個瓶子不盛了,倒進另一只海碗便是。植入你四肢百骸之內,那是蠶娘的造詣,但要滋養長成,化去你體內的水月內功以自壯,卻非蠶娘所為;靠的,是你那強韌的身子、暢旺的氣血,以及堅毅不屈的意志力。
「若非如此,天覆功的冰霜奇勁早凍結你的經脈,霜氣循血絡凝成極細極銳利的冰片,枵穿五臟六腑,將你這一身美艷如花的皮囊,由內割得四分五裂,外表卻看不出有異,非要掀開皮肉,才見得其下的凌遲慘狀。」
染紅霞聽得頭皮發麻,光想像表層雪膚一揭,底下全是岔出血脈的細碎冰片,如結鹽晶,將肌理橫七豎八、亂刀切成了交錯縱橫的一道道,血肉模糊,便禁不住地犯惡心。
這才意識到,此間不是斷腸湖不是朱城山,或其他打著正派旗幟,起碼不敢明著殺人越貨之處;眼前之人,絕非橫疏影、邵蘭生,乃至鹿別駕魚映眉之流,還在意什么江湖聲名,而是貨真價實的七玄大長老,天下邪人中翹楚,連聶冥途、南冥惡佛等亦須俯首,乃是魔頭中的魔頭。
把「植入神功」一事,當作和藹長者對他派晚輩的善意饋贈,打從一開始便是誤區。
女郎打了個寒噤,卻未露出退縮的模樣,昂然道:
「前輩未傳口訣心法,甚且毋須晚輩有知,即將神功刻入,實已遠超晚輩之想像。晚輩……晚輩原以為有什么逆轉之法,可將功力悉數歸還。看來是晚輩過于無知,一廂情愿了。」
「是啊,其實還不了呢。反正你也活下來啦,就同它好好相處罷。」一派輕松的口吻,不知為何特別教人惱火。
染紅霞板著俏臉,咬牙沉道:「前輩雖不能收,晚輩卻一定要還。功力沒了,重新練過就好;不能修習內功,還有劍法外功可練。晚輩縱然不才,卻未曾向前輩乞功,不是我的,我不能要。」
蠶娘笑道:「有志氣!不愧是鎮北將軍的掌上明珠。我方才說了,能成就天覆功勁,就算不是你努力得來,也是你這副身子骨夠爭氣,你自廢內功,不過是把自家所養,一股腦兒扔了,收受與否,都不能叫做還,而是棄。
「況且武林之中,兼學旁門、博采百家者所在多有,胡彥之那小子,一身旁門左道的本領串將起來,只怕比真鵠山的山道還長,有人說他欺師滅祖么?你自殘經脈,廢去武功,天覆功固然沒了,但一個再練不了內功的人,水月停軒要你做甚?別說自棄所有的傻姑娘,換作普通人來,也教一股腦兒扔了。」
染紅霞心中,不信師父會這樣功利,比起武功高低,師父更重視弟子的氣節,以及對宗門的忠貞與否。身懷他派內功,決計不是忠貞的表現。
她咬牙切齒,香肩微顫,正要質問蠶娘何以如此,陡地周身氣息一滯,一股凝銳殺氣對正眉心,颼然飆至!
在谷中,她不被允許攜帶兵刃。染紅霞手無寸鐵,殺氣來得既快又凝,便有長劍,怕也不及擎出;換作旁人,恐是閉目待死,染紅霞卻被激起了好勝心,訾目凝神,意念攖出,那股殺氣忽然消失無蹤,回神才見身前的紗帳緩緩飄落,像是被什么撩動了似的。
這感覺異常熟悉。
染紅霞耙梳記憶,想厘清情況,卻聽蠶娘怡然道:
「哎呀呀,你這手出離劍葬帥得很啊,心堅意誠、不撓不懼,有百死無悔的決心與豪氣,只待劍氣一成,絕不在昔日的死魔盛五陰之下,可喜可賀,可喜可賀。」
染紅霞兩眼發直,仔細一想,此法確實是脫胎自三奇谷外、她與灰衣人交手時所悟,那人也說是「出離劍葬」。
「你師父若連這也不允,除把你這千嬌百媚的小腦袋瓜子砸爛,似也沒別的法子了,是不?你別說,以紅顏冷劍之辣手,她要真這么做了,蠶娘半點兒也不奇怪。」
染紅霞回過神來,肅然道:
「前輩盡可教訓晚輩不妨,若再有一句辱及恩師,請恕晚輩未敢聽聞,即刻便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