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事大人雖生得一張冷面,倒也不曾太過苛待他。胤丹書干活勤快,從不抱怨辛苦,什么粗重骯臟的工作一定搶著去做,很少有下人不喜歡這個好脾氣的娃娃臉少年。
除了廚房的丑婆婆之外。
“丑婆婆”自然是渾號,由于她面似陳皮、佝僂如蝦的模樣實在太難看,原本姓字已無人記得,連管事大人都喊她“阿丑”,打發去清洗收膳后的廚房,眼不見為凈。
那受傷的姑娘昏迷不醒,卻不能沒有東西入腹,胤丹書覷準空檔,溜進廚房想替她弄點有營養的肉湯之類,又遭丑婆婆一陣刁難,總算討到了小半碗雞湯,回柴房喂杜妝憐飮下,把握時間熬煮“還神湯”的藥方。
杜妝憐飮下雞湯,又睡足了大半天,復得藥湯壓制毒性,這時終于清醒過來,發覺上身一絲不掛,兩團極富彈性的飽滿雪乳壓著墊褥,背上傷處又麻又刺,疼痛不堪,顱里熱供烘的像是傷風,說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,忍不住“嗚”的一聲低吟。
胤丹書聽見了,回頭驚喜道:“姑娘,你醒啦!有沒好些?”放落蒲扇,趨近草榻替她搭腕診脈。杜妝憐勉力翻起眼瞼,散焦的瞳眸盯了他好半晌,又垂落肩頸間,胤丹書會過意來,知她欲問不外乎“是不是你脫我衣衫”、“有無輕薄狎戲”之類,正色道:“姑娘,砍中你背門的刀器喂有劇毒,我已向一位醫道大國手轉述姑娘病情,得他老人家指點:此創最忌悶濁,若以布條裹起,必定生膿漬爛,須使其通風,方能避免惡化。待今夜為姑娘祛毒后,就能敷藥包扎啦,姑娘勿憂。
“我雖不敢自稱是大夫,但醫者與父母無異,我為姑娘救治之際,心中并無邪念,事急從權,姑娘勿要多心。”見她垂斂明眸,暗自松了口氣,忖道:“幸好她通情達理。”收拾榻邊的醫療器具,不見了裁剪藥布用的剪子,正自發愣,驀地寒光一閃,尖銳的燕嘴剪已扎入腹側!
杜妝憐傷后無力,這一戳勁道有限,故相準了才出手,刃尖由肋骨下方送入,恰是揚臂一揮、由下往上的距離和角度。常人遇襲吃痛,本能后退,這個角度能使入體的剪子卡住肋骨,被后退之力一拖,形同放血,轉瞬間便能要了性命。
“嚓”的一聲,胤丹書掩腹踉蹌,蹙眉道:“你…………這是做甚!”杜妝憐無力持握,“鏗!”剪刀落地,鋼刃霜白如新,竟無一絲殷紅,遑論腥熱血氣。
利剪將他的內衣外衫一齊割破,最底下的暗灰衣布卻絲毫無損。
胤丹書退得遠遠的,解開衣帶,露出一襲貼肉灰衣,如幼童所著之抱肚,前后兩片,以系帶纏裹于身。再解灰兜,見右脅一枚比錢眼略大的瘀紫,血斑環繞,可見這一戳力氣之大,光看便覺疼痛。
杜妝憐料不到他一介小廝,竟有這等奇寶。
大凡護甲,不外金絲編就,或以犀兕硬皮加工制成,于要害處綴以鐵環銅鉚;防護越好,甲衣越是沉重剛硬,就算穿戴之人有千鈞神力,無視負重,也還有難以運轉、行動不便的棘手問題。是以高手寧可持盾,也不愿披甲,盾楣猶可當作兵器來使,犧牲行動力以換取甲衣之防護,不啻授人以柄,未戰先屈,豈止不武?簡直不智。
但這少年身上的陳舊灰兜,輕軟如尋常布衣,看著也不覺特別厚重,快利的新磨利剪,只能隔著它留下瘀痕,衣面莫說裂隙,連縐折都沒多半條。這等堅韌千金難易,一名小廝卻是如何能得?
“姑娘!你別再這樣啦,會受傷的。”胤丹書重新翻出一件上衣穿好,軟語央邊:“昨兒夜里為了救你,我濕了件衣衫,迄今未干,方才又給剪壞一件,身上記件是我最后的外衣了,再剪得打赤膊啦。等你傷好了,再找我算賬行不?”
“救人救到這個份上,我都想干脆做壞人算了。”
胡彥之環抱雙臂,苦笑搖頭。“俺爹這‘英雄救美’,也太不英雄啦,怎么聽都像討饒啊。這般低聲下氣,杜大掌門也該解氣了罷?”見蠶娘笑而不語,微微一怔,皺眉道:“這還不消停?都剩一件衣服啦,讓人光著屁股這么時髦,至于么?”
蠶娘好整以暇,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到放棄之前,她一共試了三回,都不是鬧著玩的。你爹要眞的一點武功都不懂,又或杜妝憐再多幾分氣力,今兒就沒有你胡小子啦。”耿照染紅霞面面相覷,都覺匪夷所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