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柔決斷如風,敵友無不驚乍,但他本人行事,并非風急火燎、手腳麻利的類型;說不上慢條斯理,卻不求快,靠的是確實穩健,一步接著一步,半點兒時間也不浪費。越不擅長的越是如此,譬如吃飯穿衣之類的日常瑣細。
院外傳來騷動時,將軍正結著袍側襟紐,就聽著耿照的聲音,還有羅燁,以及那名喚作“弦子”的侍婢……
他還活著。將軍心想。
那么……染紅霞,也可能尚在人世。
天可憐見。
他罕見地停下動作,闔上雙眼,放任疲憊吞噬片刻,才像一把掐住、捏死它似的睜開眼睛──對慕容柔來說,連輸給疲勞都是奢侈的。鎮東將軍之所以屹立朝堂多年,始終不倒,秘訣就在慕容假設他的敵人從不休息。
鎮東將軍的憂慮并非空穴來風。
對染紅霞遇難一事,北關展現出強大且驚人的自制,未如好事之徒所料,興兵為愛女討還公道,白鋒起甚至協助安置流民,與慕容有平津互易之約。但慕容柔了解喪失至愛的痛楚,越是壓抑,爆發時便越猛烈;染蒼群已為國家犧牲太多,這般隱忍未免有悖人性,不應視為理所當然,由此鎮東將軍益發焦灼,如數反映在毫不放松的搜救行動上。
放松不過一霎,慕容柔的思緒恢復運轉,旋即察覺到耿照此舉的異常處。
耿照年紀雖輕,性子卻穩重,尤遵規矩,即使與靖波府那些長年跟隨他的僚屬相比,戒慎處亦不遜色。少年在將軍幕下這般如魚得水,非慕容刻意縱容,而是此節甚投他的脾胃。
便是報平安,硬闖大堂也委實過于莽撞──慕容柔心念微動,不疾不徐地系好結子,卻不急著起身,聽耿、羅二人走進大堂,管事焦急的聲音由另一側廂廊追入:“哎呀,典衛大人!將軍才剛睡下,豈能驚擾?您二位都是將軍身邊人,素知他老人家脾性,這不是教小人們難做么?”定了定神,總算恢復寧定,勸道:“兩位大人坐會兒,小人準備些茶點,二位先解解乏。內堂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進去啦,小的給二位通傳一聲。”沒等耿照答應,腳步聲便往穿堂行來。
慕容柔柳眉微挑,電光石火間,思路已轉過幾遍,快步掀簾退回后進,不忘反手穩住簾巾,撩袍急趨,輕手輕腳推門閃入,總算趕在管事之前回到房里。
但聽門欞上輕叩幾聲,老人的聲音難掩惴惴,小心開口:“啟……啟稟將軍,耿、耿大人同巡檢營羅大人到啦,小人請他二位在堂上候著。”
慕容柔身子孱弱,走得急了,兀自有些咻喘,反正越慢回話效果越好,靜待平復,才開聲道:“讓他們等會兒。”管事聽將軍口氣不善,哪里還敢逗留?唯唯稱是,趕緊退下。
房內,趴在桌上小憩的沈素云嚶嚀一聲,臂間轉出半張云鬢壓亂的暈紅俏臉,強睜睡眼:“誰……誰來了?”便要撐起。慕容柔輕撫她發頂,困倦已極的少婦使不上氣力,濃睫瞬顫,又順從地趴了回去。
“沒事,晚些說。”慕容柔拍她背心,直到妻子閉目細酣,取衣為她披上,悄悄推門而出。
他回到空無一人的穿堂,忽聽隔壁耿照提聲道:“你知道這些日子,我去了什么地方,又遇上了什么事么?”卻是對羅燁所說。慕容柔雖不懂武功,對武學、乃至武人的能為卻非一無所知,以耿羅二人之修為,光聽腳步聲都知道自己來了,挑這時發話,想說給誰聽,自不待言。
(果然如此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