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能像劈柴這么簡單……就好了。”耿照喂著蒼白的烏發男子,彷佛又回到昔日,能將心中的念頭毫無顧忌地說出,木雞叔叔永遠都不會責罵他,總是靜靜聆聽,不會丟下他獨自一人。
“一刀、一刀,再一刀……只要柴還豎著,刀就不停,劈到不能再劈為止,這不是很簡單嗎?世上的事,為何不能俱都如此?”
木雞叔叔沒有回答。他不會說話,甚至連眼珠子也不會轉動,耿照記得初到長生園時,木雞叔叔是不會張口吃飯的,比起只有單臂的七叔,雙手靈變的小耿照要負責掰開木雞叔叔的嘴,待七叔將食物喂入,才扶著木雞叔叔的下顎上下咬合,把食物“夾”碎,然后再捋著頸子幫忙吞咽……
“七叔!”小耿照雖然做什么都不嫌累,腦子可不胡涂。喂木雞叔叔吃飯不但是辛苦活兒,飯后清理嘴角漏出的食物殘渣,更是麻煩極了,遑論這么做還有幾回差點噎死木雞叔叔,怎么想都不對頭。“為什么我們不把飯菜嚼爛了,再喂木雞叔叔呢?”
七叔重哼一聲,翻起黃濁怪眼。“我把飯菜嚼爛了喂你,你肯么?”
“不要,那樣好臟。”小耿照咯咯直笑。
“木雞叔叔是明白的,他只是不能說話,不能動了而已。”七叔一本正經地教訓他。“我們要相信他總有一天,又能說話又能動了,他才會好起來。到了那天,你希望木雞叔叔開口說‘我不要再吃你們倆的唾沫了,又臟又臭’么?”
“不要。”小男孩哈哈大笑。
回憶像潮浪般一波波擊打著他,耿照喂完了碗里的飯菜,又打開韋晙留下的食篋,取出他整理齊整的兩大碗菜肴,繼續喂食,自己也吃著,把心中無人能訴的煩惱、各種的無力疲憊,以及掙扎痛苦,一股腦兒地向靜默的男子傾吐。
不知過了多久,才長長吐出一口氣,好久沒有這種輕松的感覺了,看著碗底朝天的兩只食器,耿照不覺露出微笑,巡視四周的目光恰恰停在墻上一柄烏黑的刀器上。
那很難說是一把“刀”,只能從單面開鋒的特征上,推說它決計不是一柄劍。但七叔見他從砧上取下這塊鐵,箝著刃部浸水淬火時,那眼神是前所未見的驕傲。耿照平生初次看到這樣的眼神,是在養父耿老鐵身上,為此,寡言的瘸腿老兵專程將獨子送上朱城山,只怕埋沒了他。
回過神時,耿照才發現自己淚如泉涌,看著動也不動的木雞叔叔,讓他的淚水無法停住,撲簌簌地淌落臉龐。
他一身絕頂武功,來自種種難以解釋的機遇巧合,唯獨刀上的基礎,是從同木雞叔叔玩劈柴游戲時,就已經種下了的,誰也拿不走。七叔將他培養成種子刀尸,不管是為了何種目的、有著什么樣不堪的圖謀,看著他捧出那柄“初犢”時的驕傲與滿足,絕不是虛偽詭詐之徒所能矯作。
要如何與“高柳蟬”相對,甚至是相駁或相斗,那是耿照無法逃避的困境,但就在這一刻,在這處見證了他人生迄今絕大部分時光的僻園里,耿照心里那個執拗地與親長嘔著氣、憤怒地否定著自己的小男孩,終于把所有的痛苦委屈盡情宣泄,而不再咬牙困著自己,孤獨地憤世嫉俗。
誠如他對弦子所說,七叔應該要有一個機會,好好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,但,即使他的動機充滿惡意、其行絲毫不值得原囿,他曾對耿照付出的關懷也不會一筆勾銷。那些是實實在在存在過的,一點一滴都在耿照心頭;七叔就算騙了他,也不是在這些地方。
他終于可以閉上眼睛,開始回憶關于殘疾老人的片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