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并不知道,那蒼白的少年拖著臂傷,在無染手的勁力間翻滾閃避時,一邊悄悄將傷臂褪出袖管;上擊的血袖只是誘敵計,抓住這一瞬間的空檔,阿傻終以最拿手的拔刀術決勝。
凄艷的刀光劈開一道長長血線,與平野空喉間的舊疤交成十字,一路劃過下頷口鼻,直至額際。
刀尖揚出顱骨,染滿濃稠血漿,捏住阿傻咽喉的手掌卻未松開。
“豺狗”是捱過生死關的,忍死功夫尤其高人一等,平野空喉間格格作響,眥裂的雙眸迸出精光,掌勁吐出,由動念到摧敵不過霎眼,這一剎那卻如系箭上,轉瞬間飛出千里,無論如何提氣就是追不到;經脈里的內息越走越慢、越走越長,隨著迅速消褪的知覺,就像整個人沉入深水,不住下墜——
阿傻不明白銀發夜客的殺氣,何以突然凍結——畢竟“凝功鎖脈”除非親身當之,等閑難見——卻抓住這莫名飛來的生機,反手削斷男子右腕。余光中忽現一名儒服長者,和顏道:
“對酒悲前事,論藝畏后生!好決斷!”凝鎖的氣機一松,斷掌中殘勁絲吐,阿傻秀目暴瞠,拖著飛血倒摔出去,幾被緊縮的五指掐斃,死命掰開,好不容易掙脫,蜷在壓塌的灌木叢里荷荷吞息,抽搐不止。
伊黃粱并無“分光化影”的身法,氣墻一空,才見并肩無人,先生不知何時已至庭中,攙著斷氣的平野空坐倒,按住他欲分作兩爿的溢血頭顱;遠處樹叢中,阿傻四腳朝天拼命掙扎,雙手不知拉扯何物,伊黃粱施展身法掠去,卻被老人攔下。
“面對一名苦戰得勝的智勇之人,你當給他更多敬意。”老者怡然道:
“他能自己站起來的。待他走到你跟前,向你報告戰果,再好生撫慰,如此,你才配得上駕馭這等良才。你如他這般歲數時,可打不過‘臥血懷沙’平野空啊!更遑論一刀取命。看看這張臉上的不甘與憤懣,這是對那孩子最大的肯定。”
平野空果然死得切齒咬牙。但先生尊重逝者,不欲令其屈膝倒臥,死狀狼籍,故而攙扶。
忽聽一聲驚呼,一抹窈窕腴艷的嬌小麗影現出月門,卻是雪貞聽聞動靜,趕了過來,正見著阿傻甩開斷掌,掙扎爬起,趕緊上前探視。
伊黃粱冷著臉一哼。“別扶他!讓他自己起來。”雪貞沒敢違拗,只得退至一旁,這才留意到大夫身畔老者,仿佛吃了顆定心丸,沖老人福了半幅,柔聲道:
“先生來啦。雪貞一時心慌,竟未問候先生,先生莫怪。”
老人笑道:“夫人毋須客氣。今夜且先收拾,待明日晨起,再聆夫人妙音。”雪貞抿嘴笑道:“先生又開雪貞玩笑啦,我哪敢獻丑啊。令嬡琴藝,那才叫‘天下無雙’。”老人笑而不語。
阿傻巍顫顫起身,伊黃粱一瞥他左臂的皮肉傷,應無大礙,心底一塊大石落了地,面上卻是云淡風清,只道:“你帶他下去包扎,稍晚我再給他檢查全身筋骨經脈,要有壞的,直接扔懸崖得了,少費心思添好眠。”雪貞知他是刀子口,不以為意,柔聲相應。
“沒死的話,明兒再掘個坑埋了這廝。”在阿傻轉身前,趁兩人目光交會,伊黃粱聳了聳肩。“干得不錯。這人是個好樣兒的。”阿傻勉力頷首,權充行禮,才被扶出月門。
“……可惜沒留活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