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想知道,非殺魏老師不可的理由。”
老人垂落目光,微塌的瘦薄肩膀仿佛一下子老了幾歲。“我無意殺他,那是個意外。莫殊色被人動了手腳,他突然弒師的舉動,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只能說對手神通廣大,趁著我們還不能熟練地炮制、控制刀尸時,借刀殺人,除去了心腹大患。我很后悔,沒把計畫提前告知魏無音,但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。”
耿照莫名光火起來,忍著怒氣,沉聲道:“完美的刀尸該是什么樣?像我這樣不聽控制的,該是刀尸里的失敗之作罷?”
他自信以此際的武功,應不致被雙腿不便的垂朽老人所制;雖然神識深處的殺念,已化作血海中舞刀的妖人,被耿照的意識壓制成一枚小球,鎖在貯存記憶片段的屜柜底層,再不能興風作浪,但難保古木鳶沒藏著什么超常的手段,打定主意,若老人拿出號刀令就口,他也只能擎出藏在扁擔桿里的藏鋒刀,先下手為強。
“這你拿著。”昨兒夜里,趕在耿照回房以前,胡彥之在院里將他攔下,塞給他一只小白瓷瓶。
“‘天涯莫問’?”耿照反應極快,毋須拔塞聞嗅,便已猜到老胡之意,急忙推辭:“這太貴重了!我怎能收?你拿回去,以備不時之需。”他聽老胡提過殺諸鳳琦、救云接峰之事,故知他藏有這枚寶物
“要是這玩意明天能救你一命,那才叫‘以備不時之需’。”老胡收起嘻皮笑臉,正色道:“古木鳶不是玩毒的,我給你‘天涯莫問’,也不是讓你去應付什么毒宗,這藥除了號稱能解百毒之外,有一樣旁人不知的好處——醒神。
“不管你中了什么迷魂藥物,抑或心神受制,一吃下去,保證你立時痛得清醒過來,想昏都昏不過去……你就當它是非常有效的嗅鹽,啊?自己小心,我等你回來喝酒。”拍拍他的肩膀,揮手離去。
耿照為防生出枝節,堅持獨自前來,胡大爺不是對他放心,但若尾隨照拂,那么符赤錦、弦子,乃至潛行都那幫小妮子,說不定連染二掌院都要來湊上一腳,事情辦是不辦?治軍須嚴謹法度,治娘子軍尤為其甚,胡大爺替結義兄弟的后宮安定著想,只能按捺焦灼,僅以“天涯莫問”聊表心意。
蕭諫紙雙手都在桌頂,沒見他有取物的打算,見耿照氣勢洶洶,淡道:
“完美的刀尸,該像是崔滟月那樣,秘儀將妖刀武學鐫進他的身子里,卻未剝奪他思考的能力。隨戰斗激發潛能,體內的妖刀武學亦將次第蘇醒,終有一日,他能真正掌握這種古紀武學的真義,為現世的武學理論搭起橋梁,打開一片嶄新的天地。”
耿照在心中,為“刀尸”做過無數次定義:被操弄的傀儡、行尸走肉、殺人兵器、試驗活體……從未想過,會從身為首謀的古木鳶口里,聽見如此正大光明的說法,仿佛炮制刀尸是一件有著崇高目標的偉業,將會為世人克建殊功、流芳百世似的。
若非不欲失儀,少年幾乎要笑出來,忍著怒氣,沉聲道:“臺丞此說,是把一件慘忍無道的惡行,歌頌成振興武林的大業了。這樣解釋的話,世間有什么傷天害理的壞事不能做的?”
蕭諫紙并未生氣,淡淡一笑,抬頭道:“你以為炮制刀尸的秘儀,卻是何人所創,又緣何而創?”
這個問題問遍東洲,可能無人能答得出來,然而耿照曾在煙絲水精之中,親歷疑似龍皇玄鱗的遇合,聽過他與佛使的對答,自然不會忘了那個“以刀為衛”的要求。由“無雙之力”與“不死之軀”的例子來看,天佛使者總是扭曲龍皇的原意,以極不近人情的怪異思路,像鉆文字漏洞似的,替玄鱗達成愿望。
守衛龍皇或許不是件壞事,但炮制出這等具有毀滅力量的非常之物,只能說水精中的影像若是真實,佛使又再一次曲解了龍皇的本心。
“據聞是龍皇玄鱗所創,為求忠心不二的無雙鐵衛,以守護其王座。”耿照肅然道:“但忠誠一物,不能靠剝奪心識而為之;力量再怎么強大,淪為殺人工具之后,帶來的就只有災難而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