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吊起的赭衣漢子本能抓住頸間魚線,掙扎幾希,迄今猶未斷氣,蓋因體魄強健、忍死不就所致。
憑這股硬氣,抽匕斷索,或采取其他求生脫困的手段,綽綽有余;何以不做,只能說武林中關于“指縱鷹”的種種形繪,起碼于“視死如歸”、“上令莫違”之上,絕非浪傳。
漢子明知將死,此一犧牲可說是毫無價值,卻仍抑住求生本能,靜待毫無尊嚴的死亡降臨,其驍勇不屈、又悍不畏死的身影,已是最沉痛的拮抗。
堂外,分列兩側的指縱鷹戍衛們,連眼睛都不眨一下,無一人擅離職守,但染紅霞仿佛聽見空氣里充斥著格格細響,似攢緊拳頭,又像咬牙切齒。
連身為外人的染二掌院都已察覺,雷門鶴豈不知此舉打擊士氣、令“指縱鷹”離心的嚴重性?目綻精光,正欲暴喝,釣者長竿一抽,“颼”地裂響,懸在半空中的赭影忽爾墜下!
“這便死了,未免太蠢——”
釣者松開魚線,本擬摔他個四腳朝天,豈料笑語未畢,余光見漢子好端端坐在椅中,至于那椅子怎生前來、人又是怎么被“擺”將進去,莫說瞧了,連聲響都沒聽見,便指鬼魅所為,兀自難以全信。
但誰都知道不是鬼干的。
笑吟吟的“典衛大人”手邊,恰少了張太師椅,便在他與那絳衫女郎之間。
看來不過十七八歲、還是張少年面孔的將軍武膽拍了拍手掌,沖釣者一笑,可比什么釁語都教人惱火,連沙虎興都松開虎尾,微微轉頭,氣氛瞬間緊繃起來。
——大敵!
青白釣者仍是一張冷冰冰的僵尸臉,眸中卻凝著前所未有的危險光芒,雷門鶴知老七終于斂起促狹的興致,未及出口的斥責自不必再提,本欲替他報上名號,卻見釣者長竿離肩,信手曳地,挑眉哼道:
“典衛大人好快身手。”竿影倏揚,搶在短促的“劈啪”爆響之前,已然刺穿椅背——單臂使槍,已是匪夷所思,況且忒長的釣竿,如何在忒短仄的狹角里掉頭標出,事后染紅霞是怎么也想不明白,只能嘆為神技。
但純以震驚論,當堂釣者之錯愕,猶在染紅霞之上。
柔韌的長竿挺立不動,筆直如鐵,可見勁猛,與釣者輕佻的言行絕不相類。這般身手,便在昔日“十絕太保”之中,亦足以名列前沿。
除了什么也沒刺到之外,簡直可說是極完美的一槍。
那赭衫漢子連人帶椅,移回耿照手邊,便在他與染紅霞之間,三人并肩,女郎與赭衫漢子神情怪異,只典衛大人好整以暇,恍若無事。
總算雷門鶴及時恢復,沒教下巴“匡”的一聲掉在地上,老七的名號是無論如何報不出來了,大堂頓時陷入尷尬的靜默中。
“今兒能夠結識幾位好漢,也算是緣分。”
最后,還是耿照打破了沉默。“我有幾句話,想同諸位私下說,能否請‘指縱鷹’的弟兄退到院外去,給我們點兒議事的空間?”最后兩句,卻是對身畔的赭衫漢子說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