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門鶴兀自帶笑,眸里卻掠過一抹野獸般的警省,雖是乍現倏隱,卻連染紅霞的眼睛都沒逃過。她甚至猜到他會怎么說。
“……大人之意,請恕草民不能明白。”
染紅霞在心底嘆了口氣。頭一回聽還覺生氣,此際竟有些同情起來。斗劍若是這般出手,性命該交代在這里了,此非狡獪,而是技窮。
耿照先前既未被他激怒,這會兒自也不覺他可憐,按部就班,穩穩應對。
“我聽人說,赤煉堂分鐵血兩派,錢為鐵鑄,刀頭喋血,各有各的作派。大太保縱橫江湖,碾平仇敵無數,自是血派之首;四太保和氣生財,與越浦舊雷氏、五大運轉使等利害一致,統領鐵派多年,說是分庭抗禮,但明眼人無不知曉,一直以來掌握赤煉堂大權的,始終是四太保。”
雷門鶴嘿嘿兩聲。“江湖傳言,大人切莫認真。草民安分守己,替將軍大人辦差,大伙給幾分薄面罷了。比之成天打殺的草莽客,聲名自要好些。”
“那么……”耿照抬起眼簾,直視形貌猥瑣的初老漢子,笑道:
“接掌指縱鷹之后,四太保是鐵派呢,還是血派?”
雷門鶴料他有此一問,索性裝傻到底。“幫子里的營生,還是過去那樣,該干什么干什么。江湖傳言五花八門,其實都沒甚根據,赤煉堂只一個萬兒,什么鐵派血派,草民也不知是哪來的。”居然推得一干二凈。
耿照取出一封便箋,遞將過去。雷門鶴抽出一看臉都綠了,猥瑣笑容僵在瘦臉上,半天都說不出話來。
箋上字跡娟秀,一條條列出時間地點,以雷門鶴之精細,掃過兩眼,便知是雷恒春一旬以來出入各處的記錄;若是酒樓之類的公開地點,還特別注記人名如“初九月映樓嬋字號樨子廂柳容、覃昭亮在座”,顯示跟蹤之人不僅掌握雷恒春的動向,更清楚他想見的是誰、目的為何,才能從滿座陪客中,點出關鍵之人——
雷門鶴頭皮發麻,抬眸恰迎著典衛大人帶笑的溫煦眼光。
“雷公子在這段時間里,幾乎訪遍了赤煉堂五大轉運使,以及在他們跟前能說得上話的人。在下識淺,不敢輕易斷言,但看起來……像極了借錢調頭寸哪。”
雷門鶴強笑道:“誰知道?雷貓什么爛活兒都要插把手,沒準缺本錢哩。”
耿照搖了搖頭。“我徹查雷老爺子名下的產業,他若需要借錢,世上就無有錢人了。不過四太保說對了一件事,雷老爺子什么生意都喜歡插上一腳,這回他想做的,是調人。”
“調人?”一串銀鈴般的動聽語聲迸出,卻是染紅霞詫然回睇。
“正是。”耿照溫言解釋:“四太保收了指縱鷹,五大轉運使便開始緊張啦。虎患既去,家中防虎的獵犬,此際便分外扎眼。為防養犬遺患,最好的方法,就只能餓死它。
“過去大太保尚在,血派猖獗,肆無忌憚,五大運轉使靠的是誰人保護,才能高枕無憂地從水上淘出金來?四太保見這幫人如此無情,也不是心中沒氣,偏生總壇大火,正是用錢之際;且不說五百名指縱鷹的軍費,便要籠絡四部首腦,也須大筆銀錢來使。這著‘釜底抽薪’,不可謂不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