染紅霞微微頷首,旋又蹙眉。
“那雷恒春家里,不是開錢莊的么?五大轉運使不肯借,同雷恒春父子借,又有甚區別?何須請他們做調人?”
“因為四太保所需之銀錢,連鑾浦雷氏都供不起。”
耿照怡然一笑,轉對神色木然的雷門鶴。
“四太保大概沒料到,除去了共同之敵,舊雷氏那幫人翻臉的速度,竟得這般飛快。你不怕與五大轉運使一戰,卻怕從此號令難出風火連環塢,偌大的幫子各行其是;就算以兵力一一剿平,結果還是一樣,半殘的赤煉堂對將軍再也無用,四太保……不,該說是赤煉堂的好日子就到頭了。”
雷門鶴的確缺錢,然而缺的不是金銀財貨,而是足教整個幫子動起來、對鎮東將軍產生價值的能量,也就是五大轉運使牢牢握在手里,由漁舟漕船、水路碼頭等諸多營生所組成的“流動的錢”。
如有必要,雷奮開能毫不猶豫地毀掉這個體系,故成五大轉運使、舊雷氏等共同的大敵。雷門鶴率領眾人對抗大太保之時,鐵派心甘情愿奉其號令,所謀無他,生存而已;如今大敵既去,雷門鶴忽發現盟友們翻臉比翻書還快,甚至盯著他手里的指縱鷹,防他一如雷奮開。
況且,在另一名更可怕的“大敵”之前,雷門鶴的表現令人失望透頂,忍到這時才反面,在五大轉運使看來,說不定算遲了。
“……你的將軍養鷹放獵,不僅獵物全拿,還拔鷹羽、剔鷹肉,骨血榨盡,點滴不存!你以為我走到這一步,是拜誰所賜?”話已至此,雷門鶴也沒什么好裝的了,仿佛豁出去似,目綻獰光,咬牙道:
“自他來越浦,所有發財行當全絕了路子,只出不進,教我等疲于奔命,卻連一丁點好處也沒見!拿棲鳳館來說,工期之短,雕琢之甚,得花多少銀錢?越浦五大家又不是傻子,殺頭的生意有人做,賠錢的生意沒人做!你以為,咱們圖的是什么?”
染紅霞出身將門,對掙錢毫無概念,不知他何以如此激憤。耿照見女郎面露狐疑,從容解釋道:
“阿蘭山是佛門凈地,據孝明帝德業三年頒行的《伽藍清凈勝所喻》,比丘修行的叢林勝地三十里方圓,最好不要購作私人園林之用。阿蘭山上寺院眾多,景色雖佳,卻無人敢動歪腦筋。
“將軍在山上蓋行館,算是給地目開了先例,待娘娘鳳駕回京,出錢的五大家齊齊分了這塊寶地,便將富麗堂皇的棲鳳館拆凈,光分地皮,亦是千金難得;說是‘價值連城’,半點不為過。”
《伽藍清凈勝所喻》連律法都不是,充其量不過是孝明皇帝在佛誕日例頒的祝詞,在酷吏操弄下,竟據此搞垮了一批豪門富戶,為殷實日虛的朝廷府庫做出卓越的貢獻。此后王公仕紳等,只消腦子沒壞的,莫敢將炒地皮的腦筋動到寺院附近,以免遭人構陷,落得家破人亡。
棲鳳館占地廣袤,考量到娘娘的安危,將整片山坳都圈起來,更擁有俯眺山下三江匯流的開闊視野,經將軍之手交付五大家,料想東海境內,無人敢稍置一辭。就沖這份甜頭,越浦五大家投入銀錢鉅萬,末了連烏夫人想要插手,都還有不樂意的。
“……原來如此。”染紅霞露出恍然之色。只是瞧雷門鶴這般模樣,莫非慕容毀約,不肯交出地皮?
“哼,據幕府中流出消息,慕容柔從頭到尾,都沒打算交出棲鳳館!”雷門鶴怒極反笑,惡狠狠道:“靖波府那廂公文傳遞,說將軍要在越浦練水軍!合著他想把棲鳳館充作要塞,居高臨下,進可攻退可守……他娘的好一只鐵算盤!”不自覺爆出粗口,再無總綰一幫的首腦氣度。
耿、染交換眼色,面面相覷之余,卻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著妙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