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為東海武林的一份子,她一直是《秋水邸報》的忠實讀者,雖未必認同其中的內容,對秉持公道的秋水亭與“兵圣”總有一份禮貌性的敬重,總覺能在紛擾的江湖中持正立論,委實不易。
可惜這敬重,也只到今日為止。
雷門鶴毫不留情地揭露沉沙谷秋水亭的真面目:南宮損打著“天眼明鑒”的旗號,私受委托,在各種裁決公證中,為請托的一方牟取利益。早在總瓢把子掌赤煉堂時,雷門鶴便多次與南宮損合作,兵不血刃地兼并了幾個游離勢力、謀奪數樣不易入手的寶物,甚且除去一名棘手人物,替秋水亭大大宣揚了一把,算是南宮損的貴人。
南宮損看似道貌岸然,臺面下可是什么臟錢都敢拿,按說該賺得滿坑滿缽,壞就壞在他有儒脈中人一貫的鋪張浪費,講究排場,不僅將沉沙谷弄得堂皇富麗,還毫無節制地擴充門人,哪有張嘴不費米糧的?一開門樣樣都要銀錢來使。
何況秋水亭所扣之物,不乏有行無市、難以變現的寶物,雷門鶴手里攢著赤煉堂水陸碼頭的資源與人脈,乃是最適合處理這般物事的主兒,雙方往來一長,也經常借貸金銀,略解沉沙谷的負擔。
耿照既知阿傻的遭遇,從不覺南宮損是什么好人,從岳宸風的調查報告中找出蛛絲馬跡,讓綺鴛派人去查,果然挖出雷門鶴這條隱線來。雷門鶴也不白拿他的好處,問明耿照之意,一口答應下來,毫不拖泥帶水,異常爽快。
為讓舊雷氏那廂嗅出“將軍的善意”,他可是結結實實擺了桌筵席,盡管耿染二人沒甚胃口,酒菜無不淺嘗即止,也坐到撤菜點茶之后,才起身告辭。雷門鶴親自送兩人出莊門,與耿照把臂寒暄,務教潛伏的各系眼線瞧真切了,才依依不舍作別。
染紅霞沒想到愛郎布局如此縝密,非但以武力壓倒了戈卓等人,更連番使出殺著,以無孔不入的縝密線報,一步步瓦解雷門鶴的砌詞推托,更因著“施恩于先”的寬大胸襟,最終折服梟雄……只覺自己眼光、運氣極佳,芳心可可,漲紅了俏美的小臉,宛若情竇初開的少女;本有滿腔的話,亟欲與檀郎攀談,稍解興奮之情,誰知耿照一上車便沉默不語,出神的模樣竟有幾分凝重,直到離莊十數里外,才忍不住開了口。
耿照一怔回神,忽問:“到……到哪兒了?”敢情連伊人的話語也沒聽清。
“離城還有一段。”染紅霞心中狐疑,忍不住柔聲道:“你心里有事,是也不是?我雖沒什么才智,不敢侈言分擔,但把心事說將出來,總比悶著要好。”吁的一聲勒韁停轡,從轅座垂簾微轉過柳腰,妙目盈盈,溢滿關懷:
“此間更無旁人,你要不要……說與我聽?”
“紅兒,我要同你陪個不是。”耿照面色凝重,沉聲道:
“我自負聰明,以為掌握了關鍵的情報,滿手都是好棋,居然帶你深入虎穴,方才若非意外使出了‘寂滅刀’的至極刀境,恐怕保不住你。是我的傲慢和自以為是,教你陷入險境。”少年罕有地露出嚴肅神情,可見自責。
染紅霞還以為怎么了,不禁啞然失笑。
“怎么會?我不是好端端的么?你一直都是那樣……那樣成竹在胸,又不得意張狂,我……我看得歡喜得很,你那樣……我很歡喜。”俏臉微紅,胸口頸間烘熱一片,須極力忍羞,才不致倉皇轉頭,跺腳逃下車去。
耿照捏著她柔若無骨的軟滑掌心,一下不知從何講起,思索片刻,提起右掌虛劈一刀。染紅霞只覺一股熟悉的刀意撲面而來,質樸渾厚、大巧不工,毋須細辨,也知是先前于莊內一阻三煞的路數。然而,除了額前柔順的瀏海微起,這回什么也沒發生。
她忽然明白過來。
“堂上的那一刀,是意外。”耿照嘆道:“我本以為光靠寂滅刀的刀法,便足以應付赤煉堂的狀況,不意卻遇上絕頂的合擊之術。那三人聯手,差點讓我陰溝里翻船,沒準還要賠上我的好紅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