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坦白說,我非常失望。你扮作七水塵的模樣向鎮東將軍放話,想鬧出點風波來,引‘刀皇’武登庸現身,弄清當年圣藻池一晤,誰是‘集惡三冥’中出賣同道的叛徒——其實你心里清楚,在蓮覺寺見到實力完整的地獄道一支,以及新的鬼王陰宿冥后,你就明白當年是誰下的套;硬要見著武登庸,討句真相,我佩服你的骨氣。
“只可惜刀皇并未出現,卻引來了另一個人。我猜他告訴你,執著過去,并不能改變什么,不如學老鬼王的識時務,拿點當下的好處比較實在;從你還能活著離開,約莫是認同了這個說法。
“我對‘賴活著’這事沒甚意見,活著很緊要,死了什么都沒啦。但面對害你坐了三十年黑牢的元兇,在你失去自由之后,這廝甚至占了你的老巢棲亡谷,拿你的徒子徒孫來煉妖刀,你不止讓他三言兩語打發過去,拿點好處便替他跑腿打雜,對我說起他時,連名號也不敢提……我實是不忍再聽,只覺滿腹欷噓。”
聶冥途笑容不變,嘴角微搐,厚皮涎臉的無賴笑意不知不覺褪盡,只余滿目囂戾。強大的氣場在兩人四目間碰撞,無一方有退讓之意,待分茶鋪里余人察覺時,凝肅的氣氛已壓得他們腿股顫軟,想跑也來不及了。
眼看戰意漲至高點,“啪!”一聲,聶冥途忽地一拍桌頂,沖耿照豎起了大拇指:
“不簡單哪,是地獄道那小娘皮戀奸情熱,上下兩張嘴全管不住呢,還是三十年來南冥轉了性,成了無話不說的長舌公,一股腦兒地自掀家底?”嘻皮笑臉間,無形的壓力一松,鋪內僅余的三兩桌閑客回過神來,連滾帶爬地逃將出去,連茶錢飯錢都忘了留下。
耿照神色自若,仿佛對其態度丕變毫不意外,淡道:“身為一盟之主,總不能只從一處得消息。狼首現在明白,何以有些消息,于我毫無興味了么?”
“明白明白,老狼若再年輕十歲,都想跟著你混了。”聶冥途搓手諂笑:
“不過我得先聲明,那人武功高,我打不過他,除了答應他的條件,也沒別的辦法。你不能因為我傷疤好得快,就亂說我腿開開啊,我可是在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創傷,才勉為其難收下平安符的。”
耿照并不認為以灰衣人之智,會信任聶冥途這樣反覆無常的癲子,欲從狼首身上循線逮人,不啻緣木求魚。萬料不到灰袍客一方口稱的“平安符”,竟似真有實物;此物不曾在胤鏗處見得,估計是被他藏了起來,或倚為救命之用。既是器物,不定便留有蛛絲馬跡。
“可否借我一觀?”少年沒什么猶豫,逕對老人伸出手掌。
“那我的線報,盟主可愿一聽?”聶冥途咧開詭詐的獰笑。
耿照不置可否,只是靜靜回望。
聶冥途當他允了,抑不住生事的脾性,眼珠滴溜溜一轉,嘿笑道:
“既然要做買賣,雙方得拿出誠意來。你派來盯梢的那廝厲害得很哪,恁老狼的鼻子再靈光,也只能察覺有雙眼盯著我,卻始終抓不出人,這幾日都急出白頭發來了。”搔搔光禿的腦門,一副很困擾的樣子。
聶冥途不止眼睛邪門,對氣味的靈敏也已逾常理所能忖度,以潛行都之能,依舊無法追蹤這位邪派耆老,反成他眼里的甘美獵物。為防狼首造次,自聶冥途找上門,耿照便請得一人出馬,不但又從人海茫茫的越浦城中覓得狼蹤,還盯得聶冥途難以甩脫,偏又抓之不出。
這些日子以來,聶冥途之所以未再殺人吃人,多半是托此能人之福,只怕聶冥途自己也極不樂意。
耿照一直等他提,這芒刺扎得越久、入肉越深,老人越是坐立難安;忍著這般不適談條件,豈能談出贏面來?少年依稀在他眼底看出一絲狂躁,料已釣足胃口,屈起食指,輕叩桌板:
“出來罷!狼首有請,不好教人久候。”卻見趴在柜上假寐的伙計伸了個貓兒似的懶腰,摘下布帽,露出一張劍眉星目、滿面于思的粗獷俊臉,皮笑肉不笑的,呆板的聲調活像照著小抄念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