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既然如此之巧,今日我請前輩喝茶。”不文居的廚房里傳出陣陣蔥肉火燒的誘人焦香,偏又困于淅瀝雨幕,透之不出,煨得滿鋪鮮濃。耿照聽老胡盛贊此間大廚的手藝,此際總算領教一二,不惟借花獻佛,也想藉機略解饞蟲。
豈料刁研空歙動鼻翼,八字眉帚垂得更苦,合掌道:“老朽飲食清淡,也不喝茶,每日一餐,今日的份已吃過啦。小兄弟要吃,老朽瞧你吃便了。”
耿照聽得全無食欲,微露苦笑,只得說:“那我陪前輩走一走。”
刁研空點了點頭,又道:“我的傘被方才那位大俠借走啦,他會不會還我?”
難怪他溜得忒快!耿照幾欲暈倒,心中將老胡罵上一百遍,只得向店家借傘。那瘦小的跑堂少年知耿照不是普通百姓,恐怕是大有身份之人,滿面堆笑,言語應付得滴水不漏,然而繞來繞去,不外乎“大爺坐會兒嘗只熱騰騰的火燒這雨約莫片刻就停”,意思就是“不借”,逼得耿照都想掏錢同他買一把,了結這窮極無聊的虛文往復。
正僵持著,隔間布簾掀開,走出一名面目青白的中年人,鳳目上挑,烏眉斜飛入鬢,五綹長須飄飄,只差眉心一道豎紅劍印,便是勸世圖繪里常見的冥府判官,雙手捧過一柄舊傘,和聲道:“典衛大人請用。”耿照稱謝接過,才發現他雙手尾指的指甲又尖又長,色澤瑩潤如玉貝,毫無納穢藏污之感,洵為殊異。
那跑堂的小廝瞥了一眼,突然瞠目叫道:“咦————掌柜的,那、那是我的傘耶!”急得聲音都拔了個尖兒,異常高亢。
耿照心想:“原來這人是不文居的掌柜。”見傘無甚特出,只油竹柄末以發黑的紅繩系了枚小小竹燕,雕工俐落,頗見靈動;雖非價值連城,難保沒有什么特別的紀念意義,本欲婉謝,掌柜卻瞇起鳳眼,冷冷對小廝道:
“對客無禮,饒上一柄舊傘略施薄懲。再要嚷嚷,就罰別的。”
顯然這“別的”要嚴重許多,小廝不敢再說,嘴一扁腳一跺,悶著頭沖進廚房里去了,長柄茶壺鏗啷啷地一路磕撞,茶客們無不縮腿扭避,罕出抱怨,有幾個明顯憋著笑,敢情鋪內經常上演這出戲碼,熟客早已見怪不怪。
看來這跑堂小廝有欺客的毛病,得虧掌柜能治,否則鬧將起來不知伊于胡底。耿照心中感嘆,傘交刁研空,兩人各撐一柄,緩步走入雨中。
耿照原本打定主意,再與老人相逢時,定要向他討教“白拂手”的精要秘訣,誰知短短數月物換星移,此際請益武功已非他心頭首慮,玉匠的來歷、何以屢次出手相助、今日緣何至此……這些疑惑恐怕是更亟需解答的,但一時之間,卻不知從何問起,反倒是一貫顢頇的老書生先開了口。
“小兄弟聽過‘神通’么?”
“晚輩識淺,請前輩賜教。”
“佛門武功練到一個境地,會產生奧妙精微的特殊感應,難以言說,感覺卻十分真切,有的是感知危機殺氣,有的則是覺察特定之物。我有一名師兄,只要走近佛門古物,便會血熱如沸,耳中仿佛有千佛梵唱,莊嚴無比,致令他不由自主跪地唄贊,難以遏抑。每見他作此異狀,于附近好生挖掘一番,必得宗門之古遺,屢試不爽。”
前輩的師兄,怕沒有八九十歲了罷?耿照打從心里同情起那位老先生來。然而此說并不難解,如碧火神功初成,先天真氣亦有靈覺,耿照不知被這種神妙的感應救過多少回,料想佛門之謂“神通”,其理差堪仿佛。
“老朽今日能尋到小兄弟,非是巧合。”老人續道:“我在南門附近走動時,心頭忽起異樣,尋路而來,佛氣的感應益發明顯,一轉過街角,便見小兄弟與惡人正在打架。對了,那位兄臺叫什么名字啊?”
再次感謝前輩什么都沒問就亂入相助——耿照暗為狼首岳宸風掬了把辛酸淚,簡單交代聶冥途的來歷。
刁研空聽得懵懂,只點了點頭,又道:“他使的‘薜荔鬼手’,與你所使截然不同,如非親見正典、且受本山座師點撥,決計不能練至如斯境地。老朽本來想問問那位兄臺,他的薜荔鬼手究竟學自何處,但他昏迷不醒又被官差鎖了去,怕是問不到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