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挨著一根方柱坐下,閉目養神,片刻有些異樣,睜眼見魁梧的青年兀自雄立,雙掌交疊,拄著斧斤般的巨刃離垢,壓眼的濃密赤眉下迸出兩道精光,緊盯著大門口的黑布,仿佛這樣就能看穿幕遮。
“先坐下歇息罷。”七叔忍著搖頭的沖動,抬了抬下巴。
“咱們來得忒早,莫非你想要站上一整天?”
崔滟月回過神來,趕緊放落離垢,就近找了根柱子坐下,一瞬間露出的慌張無措,總算有幾分往昔之感。蕭諫紙不會喜歡他半吊子的模樣,七叔卻有一絲欣慰,若他外貌的改變再沒有恢復的一天,起碼內里那個心地柔軟、天真善良的青年并未消失。
一聲清唳劃破天際,崔滟月抬望著屋頂破口的小爿青空,喃喃道:“這兒山勢也不高,想不到……真有老鷹啊。”七叔應道:“曠野平疇,豈無蒼鷹捕獵?是我等行走于地,才有起伏高低之別,怕在天上飛禽看來,不過都是腳底。”
赤發青年露出恍然之色,旋又轉為欽服,與他昂藏的外表頗不相稱。“長者所言甚是,是我糊涂啦。這話……真有道理。”
他這副模樣,該沒少吃蕭諫紙排頭罷?老人忍住搖頭的沖動,暗嘆一口氣。
蕭諫紙拿“教化”當理由,說服七叔改造崔滟月,成為目前兩人手上唯一堪用的刀尸。七叔不好為人師,再加上操作秘穹,也沒有同綁縛其上的小白鼠說話的必要,崔滟月清醒時多半跟在蕭諫紙身邊,蕭諫紙與他合作,一同析出交付胤鏗的寂滅刀譜,不管怎么看都更像師徒些。
崔滟月雖不通世務,似能察覺老人對他的關心,他稱呼古木鳶“主人”,卻管這位沉默的殘疾老人叫“長者”,相處時也不若在古木鳶身邊那樣戒慎恐懼,兢兢業業。
昨兒下半夜,兩人驅車趕赴沉沙谷途中,七叔便覺他想找機會搭話,只是火元之精強化了這位崔公子的肉身,對處事的顢頇笨拙卻幫助有限,醞釀到這時,才終于鼓起勇氣開口。
“這刀……除鋒銳之外,各處都美極啦,簡直像是古董珍玩。”青年低頭撫著橫在膝上的離垢刀,訥訥道:“我從來……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兵器。主人說是出自長者之手,我……我一直十分敬佩。”
七叔不知該怎么回,一瞥他胸腹間的甲片系繩,隨口問道:“內里的鎖子甲系上了么?動起來順不順,有沒有什么妨礙?”
崔滟月連連搖頭。
“行動十分利索,也不覺得重。我本以為這戰袍里外三層,外有搭膊圍腰掩心鏡,內有鎖子連環甲,份量應當頗沉,但……實在比我想的要輕多了。之前在血河蕩火場,也不覺得熱。”
“鎖子甲是摻了珊瑚金的,系索也搓進了金絲人發。”七叔淡道:“這套戰甲的各部設計,就只為了擋一刀;能挨一下而不損戰力,就有機會了結對手。許多制甲師傅心很大,總盼望能造出刀槍不入的甲胄,殊不知世上本無不壞之物,為多挨那幾下犧牲的行動力,足教著甲之人死上幾回。”
崔滟月忽意識到,這副冷紅煆煉甲亦是出自老人之手,倒抽一口涼氣,滿肚子的佩服猛地噎至喉底,吐不出半個字來。
七叔在外層的鎧胄甲片,以及包覆關節的輕鍛鎖子環,添入了罕見的異材“冷煆砂”。
這種材質并不特別堅硬,相較鑌鐵甚至輕軟得多,卻有遇熱不融、加倍強固之效。當崔滟月催動火元之精,等于替煆煉甲加了層看不見的金鐘罩,是只有他才能發揮十二成威力的專用護甲。
“……運使離垢不覺燠熱,表示你極催火元之精,其熱還在離垢之上,這時,加了‘冷煆砂’的甲片將變得比百煉鋼更堅韌,尋常刀劍砍之不入。”老人向他解釋。“是鎧甲在保護你么?不,是你保護了你自己。提運火勁不輟,這副鎧甲就不會令你失望,此天助自助者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