殺機驟臨,蕭諫紙一拍暗掣,形似墨斗的輪椅車頭轟然迸散,破片激射而出,飛蝗般卷向逼命而來的灰影!
曾功亮頭一回看到輪車,便知車頭弧板之內,藏有極厲害的連環弩機,為減其重,不被推送之人察覺,機關不用金鐵,改以堅竹削磨制成;考慮到追求威力的最大化,這裝置怕只能使用一回,百枚竹釘、竹箭、竹蒺藜射出的剎那間,機簧連同弧板受強大的射速勁力反饋,亦隨之解裂,同為殲敵增傷的一部份。
“以你的手藝,這樣已經很不壞了”——逄宮此語非是挖苦,而是對老同窗的贊許,亦了解他設計這具“竹蜂”的苦心,寧同玉碎,不求瓦全!
咫尺間獰蜂群涌,殷橫野半身倏隱,破空聲颼颼不絕,將身后兩幅長軸打得稀爛,連紙花都不見落地,似遭蜂吻所噬。
蕭諫紙身上壓力一空,反手握住暗藏的劍柄,省起是殷橫野使個弓腰鐵板橋后折,額面觸地,于千鈞一發之際看穿“竹蜂”集中的特性,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躲過殺機。
這一下盡顯高手風范,卻不應出現在三才五峰的身上。
阿旮能在“竹蜂”及體前,令其化散如輕煙;韓破凡怕一動也不動,竹箭便盡數毀于護身氣墻;若是武登庸,所有的暗器、破片乃至揚塵,莫不在其身前應聲兩分,顯現出一柄巨大的刀形來——
無論如何都不需要躲。凡人的攻擊手段,在峰級高手眼中,沒有閃避的必要。
(這人……是冒牌貨?)
便是假貨,也是武功高得不可思議的假貨。劍柄未及握實,“殷橫野”倏又復起,依舊平平伸出一指,含笑點至,卻不似前度那般鋪天蓋地而來,而是凝縮于一點,蕭諫紙但覺咽喉寒涼,如精鋼抵近,頸背汗毛豎起,全然不及抵擋閃避!
驀地殷橫野身形微挫,重逾千鈞的一指停在蕭諫紙身前三寸處,指尖仿佛戳中什么,一片異樣虹光以落點為中心擴散,乍現倏隱,勾勒出一只海碗倒扣般的巨大氣罩。
殷橫野如陷五里霧中,剎時乾坤倒轉,發現自己立于內堂中央,視界內光線陰暗,如烏云罩頂,周遭霧絲擾動,氣罩外的景況朦朧灰淡,如隔濃煙深水,看似極近,身子一動忽又退至無窮遠處,絕難觸及。
“很厲害的陣法嘛!”開口才覺聲音遠近飄忽,胸腹喉間無有共鳴,五感俱被陣法影響,仿佛說話的不是自己。
他一揚臂,兩道指勁交疊而出,沒于灰翳深處,竟連一絲聲響也無,忍不住挑起疏眉,捋須笑道:“磨鉛慚砥礪,揮策愧駑駘!知過即改,勇猛精進,看來我得收回先前的評價啦。”
蕭諫紙盯著若隱若現的虹光,以及僅僅一臂之外,茫然笑立、仿佛看不見自己的強敵,緩緩抽出藏在輪車里的長劍,向前搠去。
怪的是:劍刃一入虹膜,突然就不見了形體,以距離計算,早該搠穿殷橫野的身軀,但那廝依然負手而立,周身方圓內哪有什么長劍的蹤影?
看來這座以四桿銅燈、四頭銅鶴為基,架設于兩只幾案間的奇門陣法,已將內堂分割兩處,彼此渺不相涉,殷橫野出不來、旁人進不去,連刀劍暗器之類的實物也無法聯系,縱以三才五峰絕頂功力,亦難破出。
蕭諫紙多識風浪,卻沒看過如此厲害的陣法,陣壁竟具體到能被肉眼察覺,而喉間遭異物所抵的冰冷觸感猶在,心知此番僥幸,若非耿照堅持布下第二道防線,自己這條老命已交代在這里,暗叫慚愧,緩緩收劍退開。
而在虹光緊裹的灰翳中,殷橫野尚有談笑的興致,也可能一時無計,欲爭取破陣的時間,但“收回評價”云云令蕭諫紙一蹙眉,暗忖:“莫非……這不是他倆頭一回交手?”
卻聽天井傳來一把陰陽怪氣的嗓音:“有本事你出來啊!仆街就乖乖吃屎,扮什么高深?”
談劍笏沒敢運功偷聽臺丞與殷夫子的談話,逕坐太師椅上,目不轉睛望著內堂的掛軸間隙、兩抹身影交錯的模樣,想像兩位了不起的讀書人正進行何等經天緯地的偉大交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