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彥之聽得呼天搶地的人聲,才知不妙;沉臂抬眼,赫見一名男童坐地瞠目,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,攜童的少婦倒臥一旁,死活不知,揪緊馬鬃一扯:
“……不可!”
策影咆哮著人立起來,胡彥之無鐙無韁,猛被甩落,順勢著地一滾,將男童搶了開去。攘臂揮散塵沙,但見道上人群四散,豚羊驚狂,莫名的驚懼涌上心頭,身子難以自制地顫抖著;鳥群像是遭遇了什么恐怖的天敵,受到極度的驚怖催迫,不由自主朝反方向逃離,不辨前路,至死方休,恍若自殺攻擊——
眼前所見,如一幀勸世用的佛圖地獄變,青年見過江湖仇殺,見過戰陣兵禍,見過滿山滿谷餓鬼般的流民集結,卻都不如此際驚心動魄。
而在這幅歪斜扭曲的畫作中,只一人在半塌的茶棚底下端坐如恒,正常得無比反常。
強烈的驚懼,令胡彥之難以凝眸。那人的形容衣著并非看不清,而是所有須經心神透析的意象、意義,乃至意念等,全被鋪天蓋地的恐怖感揉碎,無法運作,便見了什么,也等若什么都沒見。
胡彥之辨不出他的模樣,只記得那桿插滿各式童玩的草扎,依稀還擱在那人腳邊。
(是……是他!那……那貨郎……)
那人似隨手取了張紙面,捏著竹棍兒一遮臉,胡彥之壓力大減,余光里其輪廓似乎清楚些個,然而每一凝目,莫名的恐怖感又將他攫住,什么也認不清,什么都留不住。
老胡想起幼年上真鵠山時,每一個凝著漆黑的窗欞外或衣柜里的夜晚——你知道里頭有著什么,甚至期待里頭有什么;強迫自己睜眼等待什么出現,以便在真有什么的一霎間求得解脫……
耿照同他說過的,面對灰袍人的那種恐懼無力,應約如是。
即以小耿的描述,胡彥之亦知兩者間有所不同。灰袍人能任意限制他人行動,令內功外功俱都失效,這人卻是喚醒包括飛禽走獸在內,一切活物內中最深層的恐懼;非是什么實存的恐怖形體,可以對抗、可以遺忘、可以延伸消解,乃至說服自己勇于面對,而是純然的恐懼自身。
驚懼既不知所以,又何能不懼?
涼徹的液感滑過他發冷的面龐,隔著粗制濫造的哭喪紙面,那人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響。胡彥之意識到是笑聲。
“……你的馬,很厲害啊。”
他試圖辨別或記憶那人的聲音。然而,經無數高人調教、涉諸般奇淫機巧,胡彥之恃以闖蕩無往不利的見聞智性,此際便如一只咬死的機關,絲毫不起作用。
“不愧是來自天鏡原的異種,或可迷惑,卻難馴服。”
胡彥之靈光乍現,明白在這不知何以、范疇幾何的恐怖境域里,策影是除那人之外,唯一不受驚懼所攫的存在。那人的手段或能教策影狂怒失據,卻無法如壓制自己那般,完全控制住紫龍神駒。
“策影……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