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彥之不確定自己有無出聲,或僅于心底吶喊,但原本旁若無人、發狂般與鳥撲搏斗的巨大蹄獸突然安靜下來,染血厚鬃耷黏著皮毛,緞一般的烏亮光澤起伏驚人,益襯出龍蟠也似的虬結肌肉,比交股麻繩還粗的血筋一跳一跳的,帶著猙獰迫人的強旺生命力。
策影甩了甩腦袋,仿佛在清醒的一霎間,忽明白敵之所在,粗息虎虎地轉向那人,還欲邁步,前腿卻不由微屈,顫抖的雄軀持續拉鋸著體力與意志,汗血迸如雨下。
(不行!這廝……非是我等所能抗頡……走!)
紫龍駒頑強昂頸,身子卻本能退了幾步;與胡彥之四目一對,靈犀遍照,仰天怒咆,掉頭而去,愈小的身影卻未消失不見,逕于遠處駐足,像要把此間一切牢牢印在腦海里似的,便隔里許黃沙,仍能感覺那熾電般的豪烈目光。
那人拊掌大笑。
“好個通靈畜生!”他的聲音中滿是佩服。“這便教它試出了我之范疇。瞧瞧那雙帶殺之眼……它在威脅我哩,像是說:”老子認準你啦,干出什么蠢事,天涯海角也不放過你。‘“
胡彥之聽他粗著嗓,扮雙簧似的代策影說話,聲音卻很年輕,省起那股莫名驚懼已褪,覺識不再受干擾控制,重又能記憶思索。
那人舍了草扎逕起,手揮細桿,狀若回風,桿頂黏了張豬腰似的半面,長寬約只遮得成年人小半張臉,卻有顴額鼻梁的細致起伏,居然是張精巧的丑面;桿底流蘇輕搖慢蕩,桿身掠過一抹斑斕銅光,顯非草扎上的紙糊劣貨。
胡彥之本欲撐起,驚覺周身汗漓,直似水底撈出,四肢酸乏,不遜一場惡斗。
掙扎間那人已行,持桿揚了揚丑面,模樣十足懶憊,寬肩窄腰的背影看來不甚高,比例分明是少年,不知怎的有種很熟悉的感覺,非是依稀曾見,而是此前才見得,只是其中關連太過突兀,思路一下子飛之不及,懸在半空。
(這身影……到底是誰?我是在什么地方見過他?)
“我記住你啦,胡大爺。你和你的馬都是好樣兒,今日多有得罪,咱們后會有期。”傳音入密打斷了他的思緒,一絲靈感隨即霧散煙消,狼藉的大路邊上再搜不著那人形跡,只余驚人走馬,恍若未存。
朝陽門的官兵總算趕至,氣虎虎地壓制現場,見模樣可疑的便勒令趴下,欲逮那縱馬逞兇的狂人。
胡彥之不動聲色扛起草扎,扯落童玩香囊上的彩絳束發,趁煙塵迷眼,以擒拿手法繞暈一名身量相仿的粗漢,三兩下解落長褙箭衣,倒著順序反面穿好,信手將昏頭轉向的漢子,往一隊風急火燎似的兵伍里推,又從旁勾了頂草笠戴上。
背后響起官兵怒叱,人們循聲聚攏圍觀,變裝成行腳貨郎的胡大爺則向左右陪著小心,退入了接受進城盤查的長龍里,誰也沒覺不對。
——看來狹舟浦的鱷群大陣,也是那廝做的手腳了。
這到底是奇術抑或武功、何以可能,青年全無頭緒。但來人本事奇大,平生僅見,卻是毋庸置疑。
神秘來客的目的,究竟為何?若是阻他求援,委實不通。再說了,這等高手要是站到平安符那一廂,豈只危殆?簡直是場災難。
不對。胡彥之隨人龍緩緩前進,思緒逐漸恢復運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