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既痛且悔,抬見天井中央,一人懷抱焦尸喃喃自語,披頭散發,口溢鮮紅,心死如頹的模樣,怎么都無法與目光如實劍的蕭老臺丞聯想在一塊兒;定睛再看,才確定是他。更駭人的是,老人懷里殘缺不全的焦尸,面目依稀可辨,耿照對那位敦厚的談大人頗有好感,熔兵手更是絕學,頓生凄茫,舉目無措:
“怎地……怎地全都死了?怎會如此?怎會如此?”
眼前所見,仿佛活生生的惡夢復蘇。若掐下大腿能醒,少年愿付出一切代價,換回平凡日常,人事盡皆如舊。
他抱起聶雨色的尸身,不知是恍惚太過,抑或驚慟未甫,只覺入手甚沉,遠超其身量,踉蹌退了兩步,跌坐于檐柱礎石上,直到一抹異樣掠過心頭,遲了片刻,才意識到是殺氣;腰間銳痛,抱尸向前躍開。
回見一人持半截斷劍,白衣血染,披發黏灰,原本仙風道骨的高人派頭已蕩然無存,冷面如惡鬼般鐵青,微帶一絲詫異與不甘,似想不通少年是如何躲過偷襲。
“……南宮損!”
耿照切齒咬牙,南宮損卻沒給他棄尸的時間,挺劍復來。少年滿腔怒火正無泄處,抬腿一蹴,半截焦木飛起,“轟!”撞倒了大半間殘構,牽動新創,褲腰渲開大片紅漬。
南宮損料不到他神功如斯,狼狽避開,微露一絲懼色。
偷襲既未得手,本該揚長而去,然而百品堂幾近全毀,雖說多數是巧手臨摹的贗品,要再弄一間百品堂撐場搞錢,畢竟不易。南宮損急于立功,望先生惠賜什么寶物,略補所失;理智與貪婪的拉扯不過一瞬,挺劍又至。
“臺丞……臺丞!”耿照焦急連喚,蕭諫紙兀那出神,并未搭理。適才一腳雖震懾了南宮損,卻擔心賊人乘虛而入,耿照未敢上前搦戰,抱著尸身擋在蕭諫紙身前。
南宮損心念電轉:“他不知先生有令,須留蕭諫紙性命。”斷劍如電,俱往蕭諫紙身上招呼,改采全無守招的拚命打法。
耿照雙手不得自由,全靠身法騰挪,又須守護失神的蕭老臺丞,處境實不容樂觀。況且南宮損出手并非聲勢烜赫、華而不實一類,卻是方位刁鉆,分毫拿捏極其毒辣,舍棄守勢后,更加銳不可當。
少年本想分心為二,遁入虛識復刻些“蝎尾蛇鞭腿”或“虎履劍”的招數來應付,誰知一連避過幾招,忽覺南宮損的路數莫名地容易預測,起初以為交了好運,僥幸猜中而已,看到后來卻能搶先一步避開,甚至逕自踢飛庭石折木,提前一霎送至南宮損的移動路徑,逼得他差點自行撞上,繞著燒剩的木構廢墟竄高伏低,暗呼邪門,才知他這七玄盟主不是空心擺飾。以岳宸風大能,尚且要靠“九霄辟神丹”方能鎮住五島,七玄一干妖魔鬼怪如蚔狩云、南冥惡佛,哪個不是吃人不吐骨頭?甘奉此子為主,耿照若練有什么讀心懾魂的奸宄邪術,那是半點也不奇怪。
這個黑鍋,耿照背得不可為之不冤。“兵圣”南宮損之所以處處受到掣肘,問題卻是出在他自己身上。
南宮損出身武儒支脈,祖上既無顯赫來歷,自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家傳武學,少年時在幾處小勢力間輾轉流浪,拜無明師求無奇技,眼看就是個庸碌已終的命。后經殷橫野點撥,在儒門流傳甚廣的“存物刀”、“惠工指”兩門基礎武學痛下苦工,終于練出尋隙破敵的犀利手眼,算得是隱圣的半個徒弟。
沒曾想耿照在三乘論法大會上,從“文舞鈞天”邵咸尊處習得三易九訣。三易九訣是《道器離合劍》的根本,此一絕學據稱是邵咸尊自創,其實他當年為隱圣所救,收容養傷之際,因殷橫野不授他半點武功,卻任他在邙山軒廬自由走動,邵咸尊遂偷閱《道義光明指》秘笈,盜取其中所論,改名《道器離合劍》。
惠工指、存物刀若是銳眼破招的入門基礎,道義光明指便是這一派理論的至高巔峰,南宮損恃以搶攻,直是提水欲灌龍王廟,自己不知道自己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