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當然沒打算犧牲旁人性命,換義弟全身而退。在沉沙谷制造全東海、乃至天下五道不得不注目的大混亂,有可能令陰謀家臨陣縮手,另挑黃道吉日殺人,以免暴露在世人眼前,永無寧日。
小耿不在府里,那些個鶯鶯燕燕紅顏知己無床可暖,各有去處,不怕在書齋里撞見。老胡不耐廊廡曲繞,直接翻進院里,“碰!”隔空震開門扇,赫見書桌后踞著一名異常嬌小的麗人,銀發曳地,澤光潤滑如白狐尾,酸棗木制的太師椅被她慵懶婀娜的體態一襯,簡直就像轎子,卻不是馬蠶娘是誰?
“前……前輩!”
救星乍現,胡彥之幾欲流淚,不及開口,卻見蠶娘玉牙般小巧瑩白的手掌里,把玩著一枚烏沉沉的物事,連房門撞開的偌大動靜都未能引起女郎的注意,不知是太過入神,抑或渾不著意。
胡彥之認出是得自狼首的那枚“平安符”。蛇曲般的小半截劍片來歷成謎,他倆論不出個所以然來,便各自忙去,耿照擱在桌頂上權充鎮紙,為蠶娘所見。
一怔之間,蠶娘抬起頭來,與他四目相對,姣細的蛾柳微微一蹙:“你知道這玩意哪兒來的?”
胡彥之幾欲昏倒,心頭直有萬馬騰過:都什么時候了別玩啦我的祖奶奶一會兒要死很多人哪,忙搶白道:“先別說這個,前輩——”驀地氣息一窒,整個人如浸深水,渾身動彈不得,難以言喻的重量仿佛置身在直落千尺的飛瀑下,壓得他單膝微屈,抬頭才見一雙寒凜艷眸。
這是他頭一回見蠶娘發怒。
那是極力壓抑仍未能消止的怒火,他在兄長、十九娘,乃至“豺狗”遺老眼中曾見,仇恨經過漫長時光若未能淡去,就會壓擠扭曲成這般模樣,胡彥之很熟悉。
蠶娘的怒火不是沖他而來,然而“難以自抑”毋寧更加危險。
胡彥之不敢再嘻皮笑臉——事實上也做不到——扛著千鈞般的襲身重壓,咬牙艱難道:“聶……聶冥途……”
“聶冥途……好你個聶冥途!”細小的銀發女郎目綻精光,撐桌立起,并未意識到此舉加強了鎖限內的壓力,靜水深流似的無形團塊持續壓沉,桌前的胡彥之終于單膝跪倒。“他人呢,在哪?”
“城……城尹……大牢……”
胡彥之以為再吸不到一絲氣息,驀地壓力一空,蜂擁入肺的空氣撞得胸肋隱隱作痛。青年撐地跪倒,汗如雨下,全身筋骨無處不疼;滿桌紙張“嘩啦拉”地揚起旋落,勁風刮過的銳利感還殘留在肌膚上,桌頂的劍片已不知所蹤,況乎蠶娘?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