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照穿出迷離雜識,勉力移目,強迫自己不再望向遺體,強笑道:“聶二俠說笑了。那……染上尸踞丹的,該……該怎生處置?”
聶雨色咂咂嘴,沒好氣道:“雖說放著不管,蠱蟲吃完了血肉,又會化成尸僵自保,萬一遇上受傷的生人禽獸、開了血口子的,難保不會傳播出去……燒了唄,快又穩妥,萬無一失。你去拾柴——”
話沒說完,“颼!”一聲銳響,聶雨色應聲栽倒,連滾幾匝化去勁力,起身時捂著左膀,指縫間溢出血珠。
“聶二俠!”
“……莫來!離陣基遠些!”
聶雨色隨手點了穴道止血,右手入懷,摸出個瓷瓶扔給耿照,沉聲道:“化了尸首,免生后患!我本以為這血祭之陣能困對子狗半個時辰,看來是太天真啦。得重新布個陣,須你幫手。若教那廝破陣而出,咱倆今日要交代在這兒了。”
(方才那道是……指勁!)
奇門遁甲所迷惑的,是人的知覺心識,并不能真的縮地成寸,灑豆成兵。
殷橫野其人便站在迷霧當中,他或許以為自己正不斷運指成劍,試圖斬開迷霧一角以脫困,但這一切不過是已受迷惑的心識所示,實際上可能一動也不動,遑論運使光明指。
“迷霧”也者,正是被遁甲之術撥亂的界域,并非真起了什么濃霧水氣。人的五感心性一到此間,便受陣法影響而迷亂,即使身在陣外也望之不入,只余一片朦朧。
血祭之法因限制甚多,效力亦極強大,按理應能困住殷橫野。
然而,名列三才榜內的隱圣豈是凡夫可比?他在受困的瞬間,企圖以隔空指勁狙殺聶雨色,這一著雖未如愿發出,卻使他與“迷霧”之外的現實界域保持了一定程度的連結,得以在五感倒錯的情況之下,持續試探、取回知覺心識的權主;能發一指,代表神志將復,陣形快困不住他了。
耿照接住瓶子,未覺精瓷寒涼,反是溫黏一片,卻是聶雨色之血。
他于谷中以此瓶點在殺手尸上,料是效力極強的化尸粉,見聶雨色捂著傷臂,從庵里攜出的百寶袋中取出文工尺、墨斗、長繩、符箓等,動作飛快,一言不發,心知情況危殆,抬起重逾千鈞的腿腳,奔向尸首。
又聽聶雨色提醒:“別靠太近!你一身是血,無異蠱餐,須隔三尺以上,以免染恙!”
耿照聞言停步,心底一片空茫,未及默禱,兩指一鉗,誰知用力過劇,硬生生將細小的瓷頸扭斷,姜黃色的化尸粉濺滿指掌,混著瓶身之血,左掌“嘶——”竄起黃煙,冒出焦尸般的惡臭。
他仿佛不知疼痛,握著碎口的瓷瓶,匆匆將粉末灑滿尸身,然后才到斷首的頸根……化尸粉在皮膚上不起作用,一遇鮮血,卻像沸騰了一般,混合而生的酸腐液體將皮肉消蝕殆盡,連骨頭都留有焦灼痕跡。
扔掉瓷瓶,自惡臭的黃煙中起身,耿照咬牙掉頭,逕奔聶雨色處。矮小的蒼白青年運使單臂,將一根碗口粗細、尾端削尖的木樁打入地面,只余三四寸在地上,瞥見他來,挑眉伸手:“我的化尸散呢?”
耿照一怔回神,掌心的痛楚才突然鮮活銳利起來,默默低頭,復舉左掌,露出橫斷掌紋的大片焦爛,堪堪是攤平的瓷瓶形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