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白癡!”聶雨色低啐了口,意外地沒什么責備的意思,尖下巴朝前方一抬:“喏,換只手拿,邊走邊聽我說。”
耿照依言拎起三根木樁,想起連同打入地面的那根,正是聶雨色從馬車底下的密格中取出之物。就近一瞧,樁上密密麻麻刻滿符篆,陰刻最細處不過發絲徑粗,雕工一絲不茍,可見木質奇硬,才能處理到這般精微。
木樁外表平滑,色澤深如油泥,像髹了膝似的,但符篆溝槽中隱有金絲,對日一映,光華流轉,絕非凡物。耿照對木藝所知有限,猜測是熏制一類的手法,才能讓色光深入肌理。
“這玩意是以火油木之法所煉制,書上說它‘專克邪穢’,當然是那些個不求甚解、不知所謂的白癡瞎說一氣。邪穢是什么鬼東西?外頭滿街的王八蛋,怎不說是邪?忒多蠢物活得理直氣壯的,有比這更污穢的么?你拿這根教他們做人試試,有用我他媽跟你姓。”
聶雨色嘴上嘮叨,腳下片刻未停,指揮耿照沿血祭陣外圍下樁,以四樁錨定出一個更大的四角形來,不同的是:這四方陣的邊長、高低、內角等,無不經文工尺精密測算,佐以日光角度,以及其他秘而不宣的條件所得。
聶雨色只單臂能使,將拽繩丈量的工作扔給耿照,一腳踩住繩頭作基準,輔以竹籌心算,支使耿照標定其余三角,不忘隨口解釋:
“……這‘四奇大陣’乃我龍庭山的護山之陣,引地脈靈氣而成,千年來運轉不休,本宮得以經歷朝代更迭,始終不受刀兵威脅……是了,巽至干斜長五十步為其弦……坤角至弦為一十八步……
“你知道,要構成龍庭山的陣基,得埋設多少礎石?本少爺發前人所未發,將陣基簡化到只剩這四根就夠了,等于帶著護山大陣到處走,你可知這有多天才,多了不起么?不,你不知道。世人就是如此愚昧,不辨牛屎黃金。即令本宮先祖悉數還陽,于此一道,也只能替本少爺提鞋!等等……艮角至弦是廿四步么?”
耿照被他連珠炮似一陣狂轟,明明字字都懂,串在一塊兒愣是沒半句明白,張嘴若懸碗,片刻才嚅囁道:“敢問聶二俠,‘羹腳’是什么?”
“……是二四步沒錯!”聶雨色回過神,揮手道:
“我一緊張話就多,不是同你說話,你不必回答。真要問你,咱們不如手牽手跳崖算了。還愣著做甚?朝那顆樹的方位走二十四步,每步兩尺八寸三……媽的分就不要了,諒你也無這般精細,站定后我再調整。要命的動作就快些!”
四根火油木樁下地,各留三寸在地面上,聶雨色一抹額汗,對耿照道:
“術法一物,不會無端自動,符箓不過是借力運轉罷了,如機簧一般,若無人畜水力驅使,再精妙的機關也是擺飾。諸般驅力中,地脈靈氣最是可靠,這種好東西不會到處都有,起碼這兒不是很多;遇上這種情況,只能改采其他差堪比擬地氣的物事來推動——”
“……血祭?”耿照靈光一閃,頓有恍然之感。
“還算機靈。”聶雨色點點頭。“對子狗的血不過是引子,將其生靈之氣引入陣圖,藉以推動。只要他還有氣在,陣法的效果便會源源不絕……想也知道,當然沒有這么好的事。你當術法真是妖法么?
“世上所有的東西,都有個客觀而合理的量度。發動一座護山大陣,持續千百年之久,須龍庭山五脈十三峰、綿延數百里的地氣,要是換算成活人的精氣血神,你覺得須殺多少人來搞血祭?”
耿照算不出,也不想算,卻隱約捉住了他話里的玄機。
“有多少氣力,做多少事,術法也是一樣。若排設的目的比較虛渺,如害你倒楣一陣,招些爛桃花之類,一滴血指不定能撐很久——我沒試過不好說——不幸的是,‘困人’是極厲害的效果,雖說我用的是眩惑耳目的取巧法子,要是他腎虛體敗、五行耗弱,可能撐得久些;可對子狗是三才榜內,就不是個人,要困住這種世間少有的極品,收盆血都不頂用。
“看這形勢,須在血祭失效前,引血絆至四奇陣,兩陣合一,陣外加陣,讓他才破一個,又得再破第二個。偏生兩陣道理殊異,前功不抵后過,第二陣就能折騰得久些……明白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