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傾于血泊中的首級,喚醒了耿照心中的怒火。他甚至忘記要嘲諷老人戴上覆面巾一事。激怒殷橫野或許無法扭轉結果,畢竟能做的事已不多,總比束手就戮要強。
而除耿照外的其他人,此際才驚見陣中來了不速之客,以及爆成一地烏紅狼籍的百人長,呼喝聲中馬蹄屹蹬,塵翻血濺,屑沫橫飛,甲片、長槍、弓刀的鏗撞聲此起彼落,灰袍客的虛影卻穿插在這片致命的戟林刀尖間乍現倏隱,連驚慌人立的戰馬怒蹄都沾不上衣角,灰影眨眼間越過血月泥潭,掠至耿照身前。
少年頸背汗毛直豎,握住泥血里的刀柄連鞘旋出,迅雷不及掩耳反削身后——他曾見風篁使過類似的招數,但色目刀侯的“駝鈴飛斬”畢竟自血戰中千錘百煉而得,耿照縱有思見身中之能,也無法憑一眼的印象復制,借的乃是回旋刀法的出其不意。
那刀原是章成挎于腰間,章成連人帶馬遭“道義光明指”剮碎,因指勁分斷的速度太快,體內腔壓不及宣泄,竟硬生生炸開;刀柄、刀身,乃至柄鞘上的銅件未損,系刀的煉條耷連著半截腰帶、獅面帶扣,以及辨不清是布抑或血肉的殘碎,一并揮將出去,恍若銅錘流星。
毫無意外,灰袍客的殘影消失在視線里,然而殺氣的感應猶在。少年乘著旋勢起身,刀柄一轉,“轟!”催勁震碎了刀鞘,朝迸飛的木鞘、扭碎的銅件之間,猛地扎入刀尖!霜亮的長刀搠如激浪,驀然頓止,夾入兩根枯瘦的指頭,動也不動。再度現形的殷橫野露出一絲激賞之色,挑眉道:
“這會兒……你連我怎么出手,都猜到了八九成哪!”嘖嘖稱奇,卻未痛下殺手,猶如戲鼠之貓。
耿照不理他露骨的挑釁,刀尖倏轉,手腕頃刻百轉,于方寸間極盡殺著,心法轉化自老胡所授的“無雙快斬”,招式卻與胡彥之的雙劍術無一絲相類,而是自心法提煉出更精純基礎之物,直指“無雙快斬”背后的不易根本——
殷橫野就是要看他拼命掙扎、功敗垂成,最后含恨難瞑的痛苦模樣,本擬兩指一合,連尖帶刀絞扭成麻花一般,順便震碎他的指掌骨輪,再乘旋扭之勢,將刀柄硬生生搠入掌心,絞得整條右臂血肉模糊,撕成無數肉條。
豈料一夾之下,刀尖竟自行偏開,旋即反向勁至,頃刻間連轉百度,異常刁鉆的螺旋勁一霎千變,在最小的幅度內,極盡最大變化,偏偏又緊扣題旨,每一變無不是在追求殺傷力的極致,環環相扣,得理不饒!回過神時,倏忽已拆過千余轉;耿照旋勢不盡,化入腕間的分不清是刀劍拳腳……殷橫野福至心靈,忽想起在何處見過這樣的刀法。
——天狐刀!
脫胎自天下三刀之一的《稽神刀法》,天狐刀一直有聲聞過實之病。“九尾飛仙”胤縱天創制的這門刀法,并沒有使其后代子孫縱橫東海、稱霸七玄;胤玄最終得以結束狐異門的派閥分裂,使祖宗遺下的基業復歸于一,仗的還是智謀權術,直到他生的好女兒,為狐異門帶來一名千年難遇的蓋世奇才。
殷橫野從不覺得天狐刀、乃至狐異門,是一個須得忌憚的問題,畢竟當年他在湖莊來去自如,雖失卻價值連城的冰火內丹不無心痛,但那本就不是首要的目標,至多是取信三槐的花紅。胤玄及其門人不過守成之輩,在殷橫野看來極其平庸,不值一哂。
胤丹書卻不同。他所窺之秘,固令殷橫野坐立難安,但胤丹書的氣度人望,當然還有武功,才是最終成為隱圣目標的原因。這等殊榮當世少有,可惜胤丹書選擇了自裁這條路,否則以他多年浸淫天狐刀的心得,假以時日,或能使《稽神刀法》重現江湖亦未可知。
殷橫野萬萬想不到,竟會在此時、在沉沙谷外的荒僻山腳下,再一次親身領會胤丹書級數的天狐刀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