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破而后立”夠難了,只是誰也想不到,竟要摧破到如此境地才能作數;就算知道了,敢嘗試的又有幾人?望著掌間黯淡的殘破金球,武登庸不知是喜是悲,五味雜陳。困擾著老祖宗的偌大難關,在他一個了無生趣的不肖后人身上,得到一個不知所謂的答案,不能算是圓滿。
直到多年后,長孫旭這個誤打誤撞的異姓傳人出現,徹底解決困難的關鍵,才又露出一絲曙光。長孫旭遭異蟲入體,纏入帝心的一念,即為“求存”二字。普通人活得好好的,不會時刻處于逼命之危,求生念頭無以激發,不成執守。偶遇艱險,或能激起強烈的求生意志,一旦危機解除,念頭消淡,怕帝心還不及結成,是以從來都不在考慮之列。日九獄龍入體,隨時有喪命之虞,以求生之念結成帝心,效果不可同日而語。
即使心念強大,若無刀皇以內力為他鎮壓獄龍、推動交競,光憑他自己是不可能活下來的;待結成帝心,危機稍減,帝心卻未隨之崩解,武登庸才突然醒悟,公孫一族追索數百年的答案,或許就在少年身上。由“求生”而“全生”,所執皆于“活著”二字之上,質性卻是由動而靜,既符合天道自然,亦不失人性。
起初獄龍強大,日九茍延求生,交競的效果極強,功力自然增長迅速;待獄龍被次第削弱,乃至化消,日九對力量本無求索,交競亦隨之減弱,但“想活著”的念頭卻沒有改變。——一念不變,帝心卻逐漸轉化其質,成為身體的一部份。
或許不貪的人,才能得到最多吧?老人在心底嘆了口氣,露出自嘲般的苦笑。就像當年在荒山上一樣,神智復蘇后,對時間流動的感覺恢復,山越靜,心反而越不能平靜,最終促使武登庸封閉木屋、放走牲口,填埋了生火的泥灶,披著獸皮袍子下了山。山下的城鎮他毫無印象,就連集子里人來人往、萬頭鉆動的熱鬧模樣,感覺都許久未見了。好你個獨孤弋,真干出一番太平景象了啊!武登庸忍不住嘖嘖有聲。
鎮民不以他的野人外貌為怪,武登庸很快便賣掉了身上的鞣革袍子,還有從山上帶下來的些許土產,換了身干凈的衣袍鞋子,借刀具略微修剪了發髭,同土人一打聽,才知他上山不是幾個月,甚至不是一年半載,而是整整五年。獨孤弋死了,是去年的事,謚號“武烈”,老百姓都管叫武皇帝。
武皇帝盛年駕崩,休說臣工百姓措手不及,怕連他自己也沒料到,平望近郊的皇陵匆匆忙忙開了工,大半年的光景也修不好,迄今尚未入土。新君崇尚簡約,據說都城入夜禁火,風月場無不乖乖歇業,打定主意先躲個三年,以免犯在剛繼位的圣明天子手上。
除了燈紅酒綠的事業頗受打擊,平望都倒是蒸蒸日上,龐大的建城工程已邁入第四個年頭,百工興盛,朝氣蓬勃,堪為天下五道之表率。“……現在的皇帝是哪個?”武登庸連問幾人都無有結果,誰敢擅稱天子的名諱?就算知道,也不敢說啊!弄不好要殺頭的。武登庸一路往平望行去,到了依稀能見城郭處,總算問明京中景況,及獨孤弋生前死后諸事。
“獨孤容……”城外道旁的茶鋪里,初老的虬髯漢子逕轉著粗陶茶盞,面色陰郁:“你好大的膽子啊。”
“師父,那時蕭老臺丞已貶去白城山了罷?”長孫旭忍不住問。“您怎么沒先去找他,問問太祖武皇帝是怎么死的?”
如果他去了的話,只有兩種可能。耿照心想。一是被蕭老臺丞說服,按欽天監所提的文檔,太祖武皇帝駕崩當日,平望附近光是旱雷就有十多道,整日不斷;地下土龍翻身,在都城里釀成巨禍。
正修筑不久的城墻北段轟然倒塌,壓死了幾百人,不多時城中起火,燒掉舊城區達千余戶。若非午后暴雨忽至,只怕牽連更廣,死傷更慘。但土龍翻身遇著暴雨,城郊寶塔、屠蘇兩座小山發生嚴重的土石流,滑坡坍下的泥海轉瞬間吞沒了幾處小聚落,民間盛傳:其中還包括了武皇帝最后的葬龍處。——人是無法擊敗獨孤弋的,唯天可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