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怕晚輩斤兩不夠。”
耿照忍笑接過,見老漁翁悶著頭往外走,忙加緊腳步,邊揚聲道:
“前輩,今兒還問么?”
“問令堂!跟上。”啪答啪答踅出門去。
離了驛館,一老一少穿繞在蟬聲唧唧的巷閭間,出了條窄長胡同,視野頓開,水颸撲面,帶著柳條新氛,稍稍驅散石板路上的蒸騰熱氣,正是兩人初遇的渠畔,一如既往地少見人跡。
難怪前輩當日能在這兒架火烤魚,耿照忍不住想。
越浦之大,真有這種怎么走都不會經過的地方啊!
那渠寬約兩丈,兩側以礫石堆成護岸,跟城內以砌石夾岸的主水道不同,更像城外的天然河流——從水下飄著的蘆尖能知一二。岸邊積成沙洲,長出蘆葦,夏季水豐滿漲,這才漫過葦草。
漕運乃越城浦之命脈,城尹衙門的疏浚官權力極大,還不是閑差,一年到頭忙成狗,休說長蘆葦,連渠內聚沙成洲都是不允許的,沒弄好能掉腦袋。耿照到越浦的時間不長,總還知道這事。
“這里以前是條河。我是說真的河,不是發民夫挖將出來,再用蓋城池的大石塊生生砌出河道的那種。”
武登庸在柳陰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,熟門熟路甩鉤入水,叼根長草枕臂倚樹,踢鞋疊腿,光瞧便覺舒心。“好笑罷?現今過日子都靠假河,真河倒沒人知曉啦。若非夏季漲水,漫過閘口,沒準這渠都是干的。”
耿照也學他甩竿,只是典衛大人不擅此道,差點給魚鉤勾了后領。武登庸笑得爽朗直接,看似心情大好。
“咱們今天便只釣魚?”擔心殃及亡母,索性連“問”字也不提了。反正釣魚也沒啥不好。
“問!怎么不問?”老人還沒笑夠,半閉著眼一副懶漢德性,隨口應付:
“喏,你小子要的,是多呢還是少?”
依耿照之性,本該選“少”,貪多嚼不爛,選了等于沒選。但老人哼哼唧唧笑個沒完,令少年莫名地惱火起來。魚鉤釣繩這種費錢的玩意兒,龍口村的孩子哪里玩得起?不是跳進水里徒手撈魚,便是編漁簍、砌魚槽,多的是不花錢的手段。不比堂堂神功侯,便是流落江湖,都能任意支使水道巨擘,要啥有啥!
“……我選‘多’!”
“哼哼……哈哈哈……哎喲……選多是吧?呼呼呼……唔……”老人的聲音漸漸沉落,貓兒似的咕噥取代意指,最后直接成了呼嚕聲。“那就比一比……比比誰釣得多……呼——呼——”
耿照深深覺得對老人抱有期待的自己,簡直是棒槌。
不過水岸微風太舒服了,這柳樹底的瘤節凹陷也是,巧妙托著腰背,涼滑微硬的觸感和鮮烈的木氣,堪比漱玉節重金購置的精雕胡床,耿照很快便原諒了老人,隨著前輩亦趨亦步,昏沉沉地跌入夢鄉。